林渊的拒绝落下。
穹神脸上那点近乎玩笑的温和迅速褪去，恢复了初现时的疏离与冷漠。
废墟间的风仿佛都凝滞了片刻。
他不再看林渊，目光投向远处破碎的虚空，语气淡得如清水。
“地界有路，又如何？”
“本座为何要告诉你？”
林渊心下微沉，知道对方被拒绝后，已有些失去谈判的兴趣。
他稳了稳心神，试探道：
“前辈想要什么代价，不妨直言。”
“只要能做到，定不推辞。”
穹神侧过头，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居高临下：
“代价？”
“此界之物，于我而言，与尘土何异？”
“除了你与我同去，我看不上任何东西。”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也彻底。
竟将他的个人价值与回归地界的信息划上等号。
林渊没有高兴，只有沉默。
但，他不可能走。
久历磨难，为了就是回家，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回家的本钱，他怎么也不能放弃。
就在这沉默将近凝固，谈判陷入死局之际。
一声平和清晰的无量天尊，忽在废墟上空响起。
空间涟漪荡漾，一道身影自虚空中一步踏出。
来人白发挽道髻，面容清癯，目光深邃如古井，正是祖天师。
穹神对于祖天师的出现，毫无意外，只是眸光微冷，淡淡道：
“张道陵，偷听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祖天师对穹神的冷淡不以为意，行了个道礼，目光平静地看向对方：
“贫道并非偷听，只是担忧后辈安危，在此护法；适才听闻道友高论，心有所感，故而现身。”
“道友欲寻同行者前往天外，林渊小友心有挂碍，不愿成行，就算强行前往也难以尽力帮助道友，不如贫道诸人随你走一遭，去看看那更广阔的天地，如何？”
穹神脸上露出一抹嘲弄。
“你？”
“张道陵，我承认你道法精深，也算一个人物，但你已经老了，纵使修为不低，九大洪州之磅礴怕是超乎你的想象，你只能帮我一时。”
祖天师面对直白的轻视，神色依旧平静，缓缓伸出三根手指：
“若贫道一人不够。”
“再加上佛陀世尊，文圣夫子，以及景朝康王呢？”
他每说一个名字，便屈下一指。
“佛陀，文圣，康王，与贫道四人，随道友一同前往九大洪州。”
“这个分量，可够资格与道友结个伴，路上互为照应？”
话音落下，连虚空的风都停了。
人族四大九境，一同离开天界这般惊世骇俗的话，饶是穹神也眼神一凝。
首次对祖天师的话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思量。
他没有忽视张道陵的修为，这在另一片天地也绝不算弱者了。
但他瞧不上的是张道陵的资质，作为人族，他太老了一点。
不过，如果是他和康王、达摩等人一同的话……
最重要的是，人族九境强者悉数离开，林渊这个最后的独苗，难道能够忍住不去寻找？
能够忍住更大世界的诱惑？
如果其他四人都走了，他现在不答应，也只是时间早晚的事。
穹神微微沉默。
祖天师见状，便趁热打铁，说出了全盘计划：
“若道友应允，此事可作两利之局。”
“道友携我四人离去，妖族只余海神、羽神两位，而我人族亦只有林渊一人九境。”
“届时，林渊返回下界坐镇人族，以他九境之力威压地界万妖，保我人族基业不堕。”
“天界此处，海神、羽神二位亦可凭其力，威慑无九境的天界人族，如此一来，形成上下威慑平衡。除非一方甘愿承受族群灭亡之险，否则，大规模战事重启的可能便微乎其微。”
“而道友，既可携我四人助力归乡，又可了却此界因果牵挂，岂不两全？”
一番话，条理清晰，利弊分明。
不仅解决了穹神对同行者质量的顾虑，更巧妙地将两界威慑平衡融入其中，形成一个逻辑自洽的循环。
穹神久久不语。
他背对着二人，玄袍在虚空微风中轻轻拂动。
无人能看见他此刻的神情。
时间一点点流逝。
林渊屏息凝神。
祖天师则眼观鼻，鼻观心，静待答复。
此事，并不只为了帮助林渊了却心愿。
作为人族守护者困居天界数千年，如今听得有另一番广阔世界存在，怎能不心有好奇。
加之，康王的道伤，已经十分严重了，哪怕以天界的灵气也难以修复，寻找更厚重的灵气世界，方有可能痊愈。
……
许久，穹神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张道陵，你真是打得好算盘。”
“不过……”
他顿了顿，继而摇摇头，一副罢了的神情。
“本座应允了。”
祖天师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看透世情的洒脱。
转身，面对有些欲言又止的林渊。
知道对方此刻必定万分纠结、内疚。
他道：“修行到了我等境界，何处不为家，何处不修道？一身老骨头，趁着腐朽前，正是该多去闯荡看看，能以此为人族出几分力，我愿足矣。”
“当你了却心愿，不妨前来，盼于异界重逢。”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也表明了他的决心。
穹神看着祖天师，眼神闪烁。
他能感觉到这老道真的对天外生出了探索之心。
这份纯粹的“求道”，也弥足珍贵。
哪怕没有天生神体，也多少弥补了。
……
尘埃落定。
穹神目光转向林渊，语气恢复了平淡：
“地界之路，确有。但非坦途，亦有凶险。待我与张道陵、康王离去之前，自会告知于你。”
“至于你……好生修行，莫要浪费了这身天赋，他日若愿走出，或可于九大洪州再见。”
林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对祖天师深深一揖。
穹神不再多言，转身，身形消散于虚空之中。
废墟之上，只剩下林渊与祖天师二人。
祖天师看着穹神消失的方向，良久，才轻笑一声：
“千年对手，万年仇敌，竟成同行之客，天道之奇，莫过于此……”
此中复杂，难与人言之。
他转向林渊目光温和而庄重：
“牧之，你既不愿走，人族的担子便该你扛起。”
“做事，要慎之慎之。”
林渊轻声开口：
“晚辈定不负所托。”
祖天师欣慰一笑，不再多言，一步踏出，身形便如水墨融入虚空。
破碎的玄黄古境重归死寂。
林渊独自立于废墟之巅，望着无尽虚空。
了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