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的旧楼爬满青苔,三楼的出租屋终年不见直射阳光,空气里浮着陈腐的尘埃味。陈念拖着行李箱进来时,墙角那盆绿萝格外扎眼——叶片墨绿得近乎发黑,藤蔓像无数条垂落的墨色丝带,缠绕着斑驳的墙皮,陶盆边缘结着一层暗绿色的污垢。
“这盆绿萝是上一任租客留下的,”中介大姐把钥匙往桌上一放,语气不耐烦,“她走得急,东西都没带。你要是不喜欢,扔了也成。”
陈念伸手碰了碰叶片,指尖传来一阵黏腻的凉意,像是沾了层未干的黏液。他刚毕业,口袋拮据,这房子租金便宜,离公司又近,他没心思计较一盆绿植,随口应道:“留着吧,还能净化空气。”
中介走后,陈念收拾房间到深夜。台灯的光晕里,他总觉得墙角有动静,抬眼望去,绿萝的藤蔓似乎动了一下,像是被风吹得摇晃,可窗户明明关得严丝合缝。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只当是太累产生的幻觉。
真正的诡异,从入住的第三天开始。
那天早上,陈念发现绿萝的藤蔓长了不少,原本只到膝盖的藤蔓,竟顺着墙根爬到了书桌底下,叶片上的脉络变得格外清晰,像是一张密密麻麻的血管网。他觉得奇怪,找来剪刀想修剪,可剪刀刚碰到藤蔓,就有深绿色的汁液渗出来,带着股淡淡的腥甜,像是混了血的蜂蜜。
更让他不安的是,他开始做噩梦。梦里永远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绿色,无数条绿萝藤蔓从四面八方涌来,缠绕着他的四肢,勒得他喘不过气。藤蔓上的叶片像是无数只眼睛,瞳孔是深绿色的,死死地盯着他,耳边还能听到细碎的低语,像是女人的啜泣,又像是某种咒语。
他试图把绿萝扔掉,可那天晚上加班到凌晨,回到家推开门,却发现那盆绿萝好好地摆在墙角,藤蔓比之前更长了,甚至顺着门框爬了上来,像是在欢迎他回来。陈念吓得浑身发冷,他明明记得早上把它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接下来的日子,绿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藤蔓爬满了墙壁,钻进了天花板的缝隙,甚至缠绕上了他的床架。叶片越来越大,绿得发黑,夜晚关灯后,那些叶片在黑暗中泛着淡淡的荧光,像是无数只蛰伏的野兽,等待着猎物。
陈念的身体也开始出现异常。他的皮肤变得越来越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手腕上莫名出现了一圈圈深绿色的勒痕,像是被藤蔓缠过。他总觉得口干舌燥,每天要喝好几升水,可嘴唇还是干裂起皮,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洗不掉的墨绿色污渍。
这天晚上,他被一阵剧烈的瘙痒惊醒。开灯一看,只见自己的胳膊上,竟长出了一片小小的绿叶,叶片紧贴着皮肤,像是从肉里钻出来的一样。他伸手去抠,叶片却像是生了根,一抠就传来钻心的疼痛,还渗出了墨绿色的汁液。
“救命!”陈念疯了似的冲到楼下,想要找邻居帮忙,可凌晨的楼道里空无一人,只有绿萝的藤蔓从楼梯扶手的缝隙里钻出来,在黑暗中轻轻摇晃,像是在嘲笑他的狼狈。
他突然想起中介大姐说的话,上一任租客走得很急。他赶紧联系中介,想要问问上一任租客的情况,可中介却说,那个租客是个年轻女孩,租了半年,后来突然不辞而别,房租都没结清,只留下了这盆绿萝。
陈念不甘心,他开始在网上搜索关于诡异绿萝的传说,意外发现了一个帖子,发帖人正是住在这栋楼的老街坊。帖子里说,这栋楼二十年前死过一个女人,名叫林薇,是个花艺师,痴迷于绿萝。她当年在这屋里养了一盆奇特的绿萝,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被发现死在房间里,浑身被绿萝藤蔓缠绕,尸体都被勒得变形,而那盆绿萝,却长得异常茂盛。
帖子下面还有一张照片,是林薇的遗照。陈念点开照片,吓得手机差点掉在地上——照片里的女人,眉眼竟和他梦里看到的人影有几分相似。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照片背景里的那盆绿萝,和他现在屋里的这盆,长得一模一样。
他终于明白,这盆绿萝不是普通的植物,它是林薇的执念所化,靠着吸食活人的生命力存活。上一任租客大概也是察觉到了不对劲,才仓皇逃走。
陈念不敢再回出租屋,他在网吧待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去找了一位据说懂风水的老人。老人听完他的讲述,叹了口气:“那不是普通的绿萝,是‘缠魂藤’。当年那个花艺师,是因为爱而不得,心生怨念,死后魂魄附在了绿萝上,靠着执念和活人的精气维持形态。这藤一旦缠上谁,就会慢慢吸干他的生命力,直到他变成藤的一部分。”
“那我该怎么办?”陈念急切地问,声音都在发抖。
“解铃还须系铃人,”老人说,“缠魂藤因怨念而生,要化解它,就得找到当年的执念根源。你去查查那个花艺师林薇的故事,弄清楚她当年为什么会有这么深的怨念。”
陈念按照老人的话,开始四处打听林薇的往事。他找到了住在楼下的一位老奶奶,老奶奶当年和林薇是邻居,得知他的来意后,犹豫了很久,才说出了真相。
二十年前,林薇有个恋人,名叫江辰,是个画家。两人感情很好,约定要结婚,可江辰后来出了名,爱上了别的女人,抛弃了林薇。林薇伤心欲绝,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对着绿萝倾诉心事。她把所有的爱与恨都寄托在了绿萝上,日夜浇灌,甚至用自己的血当肥料。
后来,江辰回到这栋楼,想要和林薇做个了断。可两人在屋里发生了争执,江辰失手推了林薇一把,林薇撞到了桌角,当场昏了过去。江辰害怕承担责任,竟转身跑了,任由林薇躺在地上,被疯长的绿萝藤蔓缠绕。等邻居发现时,林薇已经没了呼吸,而那盆绿萝,已经把她的身体紧紧包裹,像是一件绿色的寿衣。
“江辰后来也没好下场,”老奶奶叹了口气,“他没过多久就得了怪病,浑身发痒,皮肤长出绿叶,最后在痛苦中死去了。大家都说,是林薇的冤魂缠上了他。”
陈念听得浑身发冷,他终于知道,林薇的执念,不仅仅是被抛弃的怨恨,还有对江辰的爱恨交织。这盆绿萝,承载着她的不甘和痛苦,所以才会一直缠着住进这屋里的人。
老人给了他一张符纸,让他带回出租屋,贴在绿萝的陶盆上,暂时压制住缠魂藤的戾气。然后,老人告诉他,要化解林薇的怨念,必须让她放下对江辰的执念。他需要找到江辰的遗物,或者能代表江辰歉意的东西,在绿萝面前烧掉,让林薇知道,江辰当年的背叛,最终也得到了惩罚,而他的心里,或许也有过愧疚。
陈念按照老人的指示,回到了出租屋。屋里的绿萝已经长得更加疯狂,藤蔓爬满了整个房间,叶片上的荧光比之前更亮,像是无数只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他强忍着恐惧,把符纸贴在陶盆上,果然,绿萝的藤蔓停止了生长,叶片上的荧光也暗淡了不少。
接下来的日子,陈念四处寻找江辰的遗物。他查到江辰死后,他的画作和遗物都被捐赠给了当地的美术馆。他跑到美术馆,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找到了江辰的一本日记。
日记里,江辰记录了他和林薇的过往,字里行间满是甜蜜。可到了后期,他记录了自己的挣扎和后悔——他当年抛弃林薇,并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被名利冲昏了头脑,等到醒悟过来时,已经无法回头。他后来得知林薇的死讯,悲痛欲绝,整日活在愧疚中,最后得了怪病,也是咎由自取。
日记的最后一页,写着一行字:“薇薇,我对不起你,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好好待你。”
陈念拿着日记,回到了出租屋。他把日记放在绿萝的陶盆前,点燃了打火机。火焰升起,日记被烧成了灰烬,飘落在陶盆的泥土上。
就在这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绿萝的藤蔓开始剧烈摇晃,叶片纷纷掉落,墨绿色的汁液像是泪水一样往下滴。房间里响起了女人的啜泣声,声音哀怨又悲伤,却没有了之前的戾气。
陈念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他看到绿萝的藤蔓慢慢枯萎、收缩,原本爬满墙壁的藤蔓,渐渐变回了最初的样子,最后化作一滩墨绿色的汁水,渗入了泥土里。而陶盆中央,竟长出了一株小小的、普通的绿萝,叶片青翠,没有丝毫诡异的气息。
房间里的陈腐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草木清香。陈念胳膊上的绿叶也开始枯萎、脱落,皮肤上的勒痕渐渐淡化,身体里那种被吸食的虚弱感,也慢慢消失了。
他知道,林薇的怨念终于化解了。她看到了江辰的忏悔,也放下了心中的执念,缠魂藤失去了怨念的滋养,终于变回了普通的绿萝。
陈念没有扔掉那株普通的绿萝,他把它留在了房间里,悉心照料。他依旧住在这栋旧楼里,只是每次看到绿萝,都会想起林薇的故事。
后来,他换了一份自己真正喜欢的工作,不再为了名利奔波。他学会了珍惜当下,善待身边的人,因为他知道,执念就像缠魂藤,一旦生根发芽,就会慢慢吞噬掉所有的快乐。
这栋楼的诡异传说,也渐渐被人淡忘。只有住在这栋楼的老街坊,偶尔会提起当年的林薇,说她是个可怜的女人。而陈念屋里的那盆绿萝,长得郁郁葱葱,叶片青翠欲滴,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诡异的事情。
可偶尔在深夜,陈念还是会听到窗台传来细微的“沙沙”声,像是藤蔓生长的声音,又像是女人的叹息。他知道,那是林薇的魂魄还在,她化作了绿萝的养分,守护着这个曾经充满爱恨的房间,也提醒着每一个住进这里的人:爱之深,恨之切,执念太深,终会害人害己。而放下执念,才能获得真正的解脱。
幽藤余响
陈念以为日子会就此归于平静。那株普通的绿萝在窗台生根抽芽,叶片青翠得不带一丝杂质,阳光透过旧楼的玻璃窗洒在叶面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房间里常年弥漫着清新的草木香,再也没有过陈腐的气息。他换了份园林养护的工作,每天与花草为伴,心境越发平和,手腕上曾经的绿痕彻底消失,指甲缝里的墨绿污渍也成了遥远的记忆。
可平静在半年后的一个雨夜被打破了。
那天加班到深夜,外面下着瓢泼大雨,雷声滚滚,闪电偶尔划破夜空,照亮旧楼斑驳的墙皮。陈念回到家,推开门的瞬间,一股熟悉的腥甜气息扑面而来——不是普通草木的清香,而是当年那株“缠魂藤”渗出的汁液味。他心里一紧,猛地看向窗台,那盆普通的绿萝竟变了模样:叶片边缘泛着墨色,藤蔓比往常粗壮了不少,正顺着窗台边缘往下垂,尖端的嫩芽泛着诡异的暗红色。
“怎么会……”陈念喃喃自语,伸手想去触碰叶片,指尖刚要碰到,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像是被针扎了一样。他低头一看,指尖竟渗出了一滴血珠,血珠落在地板上,瞬间被爬过来的一根细小藤蔓缠住,转眼就被吸了进去。
藤蔓吸了血,长势越发迅猛,短短几分钟,就爬满了半面墙,叶片上的墨色越来越深,脉络清晰得像是跳动的血管。陈念想起老人的话,缠魂藤已经化解,怎么会再次复苏?他慌忙去翻抽屉里那张老人给的符纸,可符纸早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陌生的字迹,娟秀却带着一丝哀怨:“执念未消,只因亏欠未偿。”
这字迹,和他在美术馆看到的林薇日记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当晚,陈念又做起了噩梦。梦里不再是浓得化不开的绿色,而是一间布置温馨的小屋,林薇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支画笔,对着绿萝发呆。江辰站在她身后,脸上满是愧疚,想说什么,却最终转身离去。林薇回过头,脸上满是泪水,她看着陈念,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可陈念始终听不清。
梦醒后,陈念浑身是汗。他突然意识到,老人说的“化解执念”或许并不完整。江辰的忏悔虽然让林薇放下了怨恨,可她心里的遗憾,那个未完成的婚礼,那句没说出口的告别,终究还是成了残留的执念,藏在绿萝的根系深处,等待着一个了断。
第二天一早,陈念再次找到了那位老奶奶。老奶奶听完他的讲述,叹了口气,从柜子里翻出一个陈旧的木盒:“当年林薇和江辰分开后,把他们准备结婚的东西都藏在了这里,我一直替她保管着,想着或许有一天能用得上。”
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本红色的结婚证申请表,照片上的林薇笑靥如花,江辰搂着她的肩膀,眼里满是温柔。还有一枚银戒指,样式简单,却被擦拭得发亮,以及一封林薇没寄出去的信,信里写满了对未来的憧憬,最后一句是:“江辰,我等你回来,等我们的婚礼。”
“林薇到死,都没等到江辰的一句正式告别,也没穿上婚纱。”老奶奶抹了抹眼泪,“她的遗憾,比怨恨更深啊。”
陈念拿着木盒回到出租屋。屋里的绿萝已经长得越发诡异,藤蔓缠绕着家具,叶片上的墨色几乎要蔓延到整片叶子,暗红色的嫩芽在藤蔓顶端跳动,像是一颗颗跳动的心脏。他把木盒放在绿萝的陶盆前,打开结婚证申请表,又把那枚银戒指放在旁边,轻声说:“林薇,江辰后来后悔了,他一直爱着你。这是你们当年没完成的约定,我帮你们完成。”
他找出纸笔,模仿着江辰日记里的语气,写下一封告别信:“薇薇,对不起,当年是我糊涂,错过了你。如果时间能重来,我一定不会放开你的手。你的婚礼,我来赴约,你的遗憾,我来弥补。愿你放下所有牵挂,去往无忧之地。”
写完后,他点燃了信纸。火焰升起,信纸化作灰烬,飘落在陶盆的泥土上。这一次,绿萝没有剧烈摇晃,也没有掉落叶片,藤蔓慢慢停止了生长,墨色的边缘渐渐褪去,暗红色的嫩芽也变成了青翠的颜色。房间里响起了一阵轻柔的叹息,像是释怀,又像是感激。
陈念看着绿萝,突然明白了林薇的心意。她要的从来不是报复,而是一个正式的告别,一个圆满的结局。
接下来的几天,陈念开始为林薇和江辰筹备一场“迟到的婚礼”。他在房间里挂上粉色的纱幔,摆上从花店买来的白色玫瑰——那是林薇最喜欢的花。他把结婚证申请表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戴上那枚银戒指,充当起了证婚人。
婚礼当天,阳光格外明媚,透过窗户洒进房间,照在绿萝上。绿萝的叶片彻底恢复了青翠,藤蔓温柔地垂落,像是在为这场迟到的婚礼祝福。陈念轻声念着婚礼誓词,念到“无论贫穷富贵,生死相依”时,他看到绿萝的叶片上,渗出了晶莹的水珠,像是泪水,却带着一丝暖意。
水珠滴落在泥土里,陶盆中央,那株普通的绿萝旁边,竟长出了另一株小小的绿萝,两株绿萝的藤蔓缠绕在一起,像是一对相依相偎的恋人。
从那以后,出租屋里的绿萝再也没有出现过诡异的情况。两株绿萝长得郁郁葱葱,藤蔓缠绕,叶片青翠,房间里的草木清香越发浓郁,甚至吸引了不少小鸟落在窗台上,叽叽喳喳地叫着。
陈念依旧住在这栋旧楼里,每天精心照料着两株绿萝。他偶尔会对着绿萝说话,像是在和林薇、江辰聊天。他知道,这两株绿萝,承载着一段跨越生死的爱恋,也藏着一个关于遗憾与释怀的故事。
后来,陈念遇到了自己喜欢的女孩,他带着女孩来到出租屋,指着窗台上的两株绿萝,讲述了林薇和江辰的故事。女孩听完,眼眶泛红,握着他的手说:“我们要珍惜当下,别让遗憾留在以后。”
一年后,陈念和女孩结婚了。他们没有举办盛大的婚礼,只是在出租屋里,对着两株绿萝,许下了一生的承诺。那天,两株绿萝的藤蔓上,竟开出了小小的白色花朵,花香清淡,却格外动人——没人知道,绿萝本是观叶植物,极少开花,可在这一刻,它却用最特别的方式,送上了最真挚的祝福。
又过了几年,陈念和妻子搬走了,他们在郊外买了一栋带院子的房子,把两株绿萝也带了过去。旧楼里的出租屋换了新的租客,是一对年轻的情侣,房东老太太依旧给他们送了一盆普通的绿萝,只是这一次,她笑着说:“这盆绿萝很有灵性,会守护着真心相爱的人。”
而陈念院子里的两株绿萝,越长越茂盛,藤蔓爬满了篱笆,开出了更多白色的小花。每当有人问起这两株特别的绿萝,陈念都会笑着讲述林薇和江辰的故事,告诉他们:“爱与遗憾,都会在时光里慢慢沉淀,而真正的释怀,是珍惜当下,不让错过重演。”
偶尔在深夜,陈念还是会听到轻微的“沙沙”声,像是藤蔓生长的声音,又像是恋人的低语。他知道,林薇和江辰的魂魄,已经化作了绿萝的养分,守护着每一段真挚的感情,也提醒着每一个人:执念如藤,可爱与释怀,能让它开出最美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