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夜眉梢一挑。
饿？
这个字从一具由怨气、死气和法则碎片构成的“尸偶”口中吐出，显得无比诡异。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惊悚，而是极度的冷静与剖析。
会说话，意味着诞生了最基础的灵智。这超出了他的预期，也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或者说……更加有趣。
一个只会听从命令的杀戮工具，和一个拥有自我意识、懂得表达需求的武器，价值完全不同。
陈夜的黑色右眼，那深邃的漩涡微微一滞。
他与凌飞烟之间，存在着一种源自死亡本源的绝对主从联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那刚刚萌芽的灵智，像一簇风中残烛，核心只有一个念头——饥饿。
一种源于存在本身的、对能量的极度渴求。
“饿什么？”陈夜开口，声音平静，像是在询问一个再正常不过的问题。
凌飞烟的身体无法做出复杂的表情，她只是抬起枯瘦的手，先是指了指山谷中因赵乾施展血遁术而残留的、勃勃的生命气息，然后又指向了自己身上那浓郁不散的、冰冷的死亡之气。
她的动作很慢，很僵硬，但意思表达得无比清晰。
她两者都要。
陈夜懂了。
她不再是单纯的死物，不再只渴求吞噬生命。在与自己这个“异类”宿主融合死亡本源后，她变成了一个需要“阴阳调和”的特殊存在。
生命是她的“食粮”，死亡是她的“根基”。两者缺一不可。
这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完美打手！
陈夜心中念头飞转。
一个失控的怨灵是灾难，但一个可以被精准“喂养”、从而不断进化变强的可控怨灵，就是一张无人知晓的恐怖底牌。
赵乾那个老东西，逃走时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他燃烧寿元和修为留下的“餐后甜点”，正在被他最恐惧的敌人用来打造一件更可怕的兵器。
信息差，就是最致命的武器。
陈夜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不远处地面上，一滩赵乾咳出的、尚未完全干涸的精血。那滩血里蕴含的生命能量，比散逸在空气中的浓郁百倍。
“去。”
他下达了一个简单的指令。
凌飞烟灰白的眼眸里，那点灵智的火苗猛地一跳。她像是得到了天大的恩准，身形一闪，瞬间出现在那滩精血前。
但她没有扑上去撕咬，而是单膝跪地，姿态竟有几分虔诚。
她张开嘴，轻轻一吸。
那滩精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萎缩、失去色泽，最终化为灰白的粉末。一股融合了生命精气与仙元之力的能量流，被她吸入体内。
“咯……咯咯……”
凌飞烟的喉咙里发出满足的怪响，她身上那些因之前战斗而崩裂的伤口，开始缓缓蠕动、愈合。她那灰败的皮肤，似乎也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活人气息。
有效！
陈夜的右眼瞳孔深处，漩涡旋转得更快了。
他在吸收、分析凌飞烟吞噬能量后的所有变化。数据流一样的信息在他脑海中汇总、重组。
她的力量没有因为吞噬生命力而变得狂暴，反而更加内敛、稳定。死亡与生命在她体内达成了一种新的、更高层次的平衡。
她，变强了。
陈夜又将目光投向山谷的另一侧。那里是之前凌飞烟凝聚成形的地方，死亡之气最为浓郁。
“那里。”他又下令。
凌飞烟立刻转身，毫不犹豫地冲向那片死亡之地。她像一块海绵，大口吞噬着那些无主的死亡气息。她苍白的手臂上，那些复杂的黑色纹路变得更加清晰、深邃。
她的气息，也变得更加幽冷、危险。
陈夜看着这一幕，一个大胆至极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型。
他完全可以将这个世界，变成他和凌飞烟的“自助餐厅”。
敌人的生命，是她的食粮。强者的陨落之地，是她的家园。她可以随着他一起，在无尽的杀戮与吞噬中，无限成长！
处理？
为什么要处理掉这么完美的杰作？
陈夜看着那个静立在死亡雾气中、身形若隐若现的灰色身影，忽然开口道：“凌飞烟已经死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那道身影微微一颤，灰白的眼眸望向陈夜，透出一丝茫然。
“从今以后，你没有名字。”陈夜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你只是我的影子。”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就叫……‘影’吧。”
当“影”这个字说出口的瞬间，陈夜感到他与面前这个怪物之间的灵魂链接，猛地加深了一层。仿佛一个无形的契约，就此订立。
影的身躯不再颤抖，她缓缓走到陈夜面前，双膝跪地，深深俯首。
像一个最忠诚的骑士，在向她的君王宣誓效忠。
陈夜低头看着她，没有一丝怜悯，只有绝对的掌控。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山谷的隘口，望向赵乾逃走的方向。
老家伙，快点跑吧。
多叫些人来。
越多越好。
我的影子，还饿着呢。
山风呼啸。
陈夜站在原地，衣袂翻飞，黑发乱舞。他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审视着跪伏在脚下的“影”。
一个完美的杀戮兵器，但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她太“显眼”了。
一具散发着浓郁死气的尸偶，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像黑夜里的火炬，引来无数窥探。他不能带着她大摇大摆地走进人类城池。
“你的存在，不能被第二个人看见。”陈夜的声音冰冷，像是在对工具下达使用说明。
影抬起头，灰白的眼眸里一片空洞，似乎在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陈夜心中一动，一个念头浮现。
影子……
他伸出手指，点向自己脚下被月光拉长的阴影。
“入我影中。”
这是一个基于他们之间灵魂链接的、模糊的指令。他也不知道是否可行，这纯粹是一个猜想。
影的身体僵硬地动了。她没有站起，而是像一团没有骨头的烂泥，缓缓地、诡异地朝着陈夜的影子“流淌”过去。她的身体在接触到影子的边缘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那么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进去。
仿佛水滴汇入大海。
陈夜的影子边缘剧烈扭曲、沸腾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
但陈夜能感觉到不同。
他的影子，变得更加深沉、更加寒冷。仿佛那片阴影之下，链接着一个冰冷的死亡国度。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影”的存在，她就像一个挂在他灵魂上的冰冷挂件，安静、顺从，同时散发着永恒的饥饿感。
成了！
这个发现带来的惊喜，远超刚才。
一个可以随身携带、藏于无形、随时可以召唤出来给予敌人致命一击的幽灵刺客。这已经不是底牌了，这是王炸！
他黑色的右眼像一台精密的仪器，扫描着山谷里的每一寸土地，任何可能暴露“影”存在的能量痕迹，都在他意志下被抹除、重构、伪装。
那滩被吸干的精血粉末，被他用灵力彻底湮灭。影之前跪伏的地方，也被夷为平地。
他要让所有后来者都相信，这里只发生了一场高阶修士的血腥战斗，而他陈夜，只是个侥幸逃脱的幸运儿。
至于凌飞烟的尸体……它早就被怨气和死气彻底改造，没人能从中看出本来面貌。别人只会认为，这是赵乾召唤出的某种邪物，最后失控或是被陈夜用某种秘宝摧毁了。
信息的不对称，将是他最坚固的护盾。
做完这一切，陈夜辨认了一下方向，身形一闪，消失在夜色里。
……
另一边。
数百里外的一处密林中，一道血光狼狈地砸在地上，现出赵乾的身形。
“噗！”
他张口喷出一大口黑血，脸色惨白如纸。燃烧寿元和修为施展的血遁术，几乎要了他半条命。经脉寸寸欲裂，丹田内的金丹都变得黯淡无光。
“魔头！那是个魔头！”他喘着粗气，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恐惧。
那个叫陈夜的小子，绝对不是什么筑基期修士！
那只眼睛！那只吞噬一切的黑色眼睛！那根本不是人类能拥有的东西！
还有那具凭空出现的恐怖女尸……
赵乾不敢再想下去，一想起来，道心都开始颤抖。
他挣扎着爬起，从怀里摸出一枚龟裂的传讯玉符，用尽最后的力气捏碎。
片刻后，一道青色剑光从天而降，一个身穿天衍宗核心弟子服饰的青年落在他的面前。
青年面容俊朗，但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傲气。他看到赵乾的惨状，眉头紧锁。
“赵师兄？你怎么搞成这副模样？追杀一个筑基小辈而已，还能失手？”来人是他的师侄，也是宗门内风头正劲的天才弟子，刘青峰。
赵乾看到救星，紧绷的神经一松，差点瘫倒：“快……快走！那个陈夜是个怪物！他不是人！”
刘青峰扶住他，灵力探入他体内，脸色微微变化。赵乾的伤势比他想象得严重得多，本源都受到了重创。
“一个筑基，能把你伤成这样？”刘青峰的语气里充满了不信，“你可是金丹长老！”
“不是他伤的！”赵乾急促地辩解，“他……他召唤出了一个极其恐怖的邪物！一具刀枪不入、力大无穷的女尸！我怀疑他修炼了魔道禁术，用生魂炼尸！”
刘青峰听完，眼中的怀疑更深了。
炼尸？这种低劣的魔道手段，能对金丹修士产生威胁？赵师兄莫不是被打糊涂了？
“赵师兄，你是不是看花了眼？”刘青峰的语气带上了一丝轻慢，“或许那小子只是动用了某个一次性的强大法宝，侥幸让你吃了亏。你先调息，我这就去把他的人头提来，为你出气。”
“不！你不能去！”赵乾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因为激动，整张脸都扭曲了，“你不明白！那东西不一样！它的力量来源是……死亡！纯粹的死亡！”
“死亡？”刘青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就在这时，他腰间另一枚玉符亮起。他随手接通，里面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刘师兄！我们刚得到消息，宗门在‘黑石矿脉’的驻守弟子全被杀了！现场……现场惨不忍睹，所有人都被吸干了精血，死状和之前李师弟他们一模一样！”
刘青峰脸上的轻慢瞬间凝固，转为一种混合着惊疑与贪婪的复杂神色。
黑石矿脉？
那正是赵乾之前追杀陈夜的方向！
他猛地看向赵乾：“他往那个方向去了？”
赵乾愣了一下，随即疯狂点头：“对！对！就是那里！”
刘青峰眼中精光爆射。
他瞬间脑补出了一个“真相”：那个叫陈夜的小子，身上必定怀有某种可以吸收他人精血修为来强大自身的邪道重宝！
他先是杀了李师弟等人，又重创了赵乾，现在又血洗了黑石矿脉！
这哪里是什么筑基小辈，这分明是一个移动的宝库！
只要杀了他，夺得那件宝物……
刘青峰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
至于赵乾口中的“女尸”，多半是那法宝的器灵，或是催动法宝时产生的异象，被吓破胆的赵乾夸大了而已。
“赵师兄，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刘青峰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火热，不等赵乾回答，化作一道剑光冲天而起，直奔黑石矿脉的方向。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赵乾张了张嘴，最终颓然地坐倒在地。
完了。
他知道，刘青峰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那个骄傲的师侄，即将成为那魔头和他的影子的……下一顿美餐。
御剑飞行的极速撕开云层，烈风如刀，刮在刘青峰的护体灵光上，发出沉闷的呼啸。
他的心跳比风声更急。
“邪道重宝……能吞噬金丹修士的重宝！”
刘青峰的眼中，贪婪的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得到宝物之后的路。有了这等逆天之物，他可以暗中猎杀那些散修、魔修，甚至……宗门里那些与自己不合的家伙。不出百年，他就能问鼎元婴，成为这方天地真正的主宰！
至于赵乾那番疯话？
“女尸？死亡之力？”刘青峰嘴角扯出一丝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