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雁的嘟囔没被同屋的曹记室和杨记室听清。
他俩与江雁“熟悉”后就购得了一小罐崖果油，现在为了充分利用，原先保持一定距离十分宽敞的桌案布局被弃用，改为面对面拼桌，共享一盏油灯。
若不是江雁女子身份加上她不想和人挤，杨记室还打算三人点两盏油灯，更明亮也更节省耐用。
年节前半个月，江艾等人轮换回了伏府，大家许久不见重聚时特别兴奋，要不是有府里有宵禁不许乱走动串寝，她们肯定要去厨间讨上二两黄酒庆贺。
说起来江雁还没尝过酒味，有一次山上摘的野果味道酸涩无法入口，她就烫皮消毒后塞进坛子里密封发酵，成品自然腐败恶臭，她也绝了自己动手的心思。
至于村里其他婶子酿的果酒……江雁没能喝上。先是身体不行不允许饮酒，后来出过一次腹痛事故后大家惜命，再没有酿酒。
年节前的第十天，江雁领到了一项特别任务。
她草草翻了几页手中的植物图册，问道：“打算让我做什么？”
杨记室转述时还带着一丝讶异：“知道你对粮食作物感兴趣，主君特意让大管事派人搜寻全国各地的作物绘成图册，以便你挑选。”
“江书佐，没想到你在农事方面还有这般建树？”难怪主君对她另眼相待，还直接提拨近身当了书佐。
“没有没有。”江雁听到这句吹捧，臊热瞬间腾上了双颊。
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认识的粮食作物不多，其中大部分按照正常的历史进程还远在海外。不过考虑到北晋本就不在她的历史记忆中，说不准真有分布。
江雁信心满满的往后翻看，没一会儿，眼神变得迷茫涣散。
最前面那几张因为画的麦、粟、黍、稻等是她十分熟悉的主粮，加上页角有标注，她没觉得不好分辨。
但越往后看，完全不熟悉的植物图样匹配上完全陌生的名称，江雁被难住了。
她将图样翻来覆去的看，纸张哗啦啦的响。
被躁动声音吸引到的杨记室好奇询问：“你有发现了？”
江雁摇头，过了片刻痛苦的伏在桌案上问：“杨记室，他们只给了这一本异常简略的图册吗？既没有色彩、株高、口味，也没有地理分布、生长周期等特征，好难挑选啊。”
把图册拿给江雁之前，杨记室翻看过十数页，他觉得画得蛮逼真和清晰的。
“没有，逼真的大概不到二分之一。”江雁坐直身体，“你翻到第八张、第二十三张以及第四十八张，这三张所绘的很有可能是同一种植物，只是生长阶段不同以及各地叫法不同。”
杨记室听从的翻到相应页面然后比对着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道：“我收回方才画得逼真这一评价。”
随后指着其中一张图问道：“但这张画的特质明显不同，你又怎么判断它与另两幅是同种？”
“虽然它绘制得像是草本植物，另两张明显是木质，但标注的名字告诉我，大概率是同一种东西。”
“万一只是重名呢？”
“所以我只说了——大概率。”江雁当时在陵水郡的药堂抓药时看见过杞果，也就是枸杞，药工见她感兴趣，还特意多说了几个少见的别名，比如地骨子、甜菜子、红耳坠。
最重要的是，隔了半旬她就在梦中见到了枸杞的一生以及种植养护注意事项，可惜她翻遍东山村后山，始终没找到可以用来实践的对象，后面就抛掷脑后。
现在回忆起来，“杨记室，你说他们有将实物送至荣成县吗？”
杨记室他也不知道，但“农事讲究地利和天时，移种到这里或许无法成活。”
“就是。”江雁又承上了最开始的抱怨，“所以他们忘了标注要点，这活怎么推进！”
半个时辰后，符大管事理事院落的偏厅里，江雁喝下两杯红枣糖水才等到对接的人员。
“见过大管事。”江雁见到来人有些惊讶，她找上十四又被支使到这里来时，也没想过会等来符大管事直接沟通处理。
她将自己的难处以及意见一字不落抖落个干净，才想起来前曹记室的提点——“回话以及建议时切记委婉，不要太直接。”
啊……江雁在心中懊恼，一定是她这两年日子过得比较顺意，周边人也很好说话，以至于她有些随心所欲了。
符贾没有说话，他翻到江雁提及的第九张、第十八张、第三十五张以及第四十二张，确实见到了名称完全一致但绘图相差甚远的四种植物。
然后是第八张、第二十三张以及第四十八张。
……
片刻后，符贾说：“将你方才所述的问题呈于纸上给我。”
“好。”没两秒，江雁从袖中抽出一张写满反馈并叠了三叠的纸条递过去，对上大管事的注视，直接友好的咧嘴笑了一下。
……
次日，江雁坐在桌案前进行年节前的最后冲刺，只要处理完最后一点，她就可以包袱款款回家休息啦。
曹记室敲敲门，江雁抬起头，满脸莫名的看他走过来：“曹记室，您还没有回家啊？”
昨儿不是已经把手头的活都清空然后说今日不上值了吗？而且进这屋子，自己的地盘，怎么还敲起门来……真奇怪……
江雁瞅了又瞅，或许是临近假期心情放松，脑子里已经自动为他量身编造起朝堂争斗手段频出的各种情节。
比如真正的曹记室已经在回乡团圆的路上，又或者被迷晕放倒在内舍中，然后隶属于其它势力的暗探易容成他的模样前来查探一手绝密资料。
呀~那她现在的处境蛮危险啊……
“江记室。”曹记室不知江雁内心的波澜起伏，只看到眼前这人两眼专注且十分尊重的准备聆听自己的教导，原本硬邦邦的要求又语调柔和了起来。
“江记室，此前是我疏忽忘了同你交代明白，往后只要是由我们呈递给主君、桉主子以及几位管事的手书，纸张最多一折，多了不雅观。”
江雁心中的光怪陆离戛然而止：不儿~怎么到了这地方还能听到这种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