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碾过最后一道减速带时,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闷的“咯噔”声。香樟花园的夜巡灯恰好扫过来,在周亚柒家的法式联排别墅外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爬满蔷薇的铸铁门栏在车灯照射下,将纠缠的花枝影子蜿蜒地投射在石子路上,像一幅流动的黑色蕾丝。
发动机熄火后,车厢陷入一片静谧,只剩下墨陌均匀绵长的呼吸声。高也解开安全带的动作刻意放得很轻,金属扣弹出的“咔嗒”声在寂静中却格外清晰。他下意识屏住呼吸,低头看向怀里的姑娘——月光透过全景天窗洒落,在墨陌泛着醉意的脸颊上投下睫毛的阴影,那两排小扇子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在下眼睑处落下细碎的阴翳。
“贝助理,辛苦你了。”高也的声音压得极低,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颈侧淡青色的血管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小陌睡着了,我先抱她进去。”
他托住墨陌后颈的手微微发颤,指腹不小心蹭到她散落的发丝,那丝绸般的触感让他触电般缩了缩手指,却又在下一秒更轻柔地拢住她的肩头。
车门打开的瞬间,夜风裹挟着庭院里盛放的桂花香钻进车厢。清甜的香气与墨陌发间残留的柑橘香水味交织,在密闭空间里酝酿出令人微醺的气息。
“很高兴认识你们。”贝诺回了一句,声音里带着公事公办的克制。他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镜片反射的月光模糊了他的眼神。
两人笑着点头示意,高也躬身抱出墨陌的动作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他先小心翼翼地将墨陌的腿移出车外,再用手臂稳稳托住她的背脊,整个过程中肌肉绷紧得像拉满的弓弦。墨陌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往热源处蹭了蹭,鼻尖擦过高也的锁骨,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颈侧的皮肤上。高也整个人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三秒。庭院里的地灯将他通红的耳廓照得几乎透明,连毛细血管都清晰可见,像上好的羊脂玉里沁着的血丝。
“我来拿包。”陆能的声音带着几分调侃,他弯腰拎起墨陌那只包包,金属链条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下车后,他冲贝诺挥了挥手,腕间的百达翡丽在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芒,“进去坐会儿?”
尾音上扬的语调暴露了话里的促狭,眼睛却瞟向高也抱着墨陌逐渐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
“不了。”贝诺的回答快得像在躲避什么,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他的目光追随着高也的背影,那人正用肩膀顶开虚掩的雕花大门,动作熟练得像是重复过无数遍。彩绘玻璃门上的普罗旺斯薰衣草图案晃了晃,将高也的身影切割成模糊的色块。
贝诺下车时关门的力度不大,但金属碰撞声在静谧的夜里依然惊醒了庭院里的感应灯。暖黄的光晕如流水般漫过周亚柒的肩头,将她真丝衬衫上的每一道褶皱都照得纤毫毕现。那些被压出的纹路像是某种神秘的图腾,在灯光下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
夜风突然转了方向,将庭院深处的桂花香送到两人之间。周亚柒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胸前的纽扣随着这个动作绷紧了一分。她看着高也的身影消失在门厅的阴影里,那扇彩绘玻璃门最终定格在薰衣草田的图案上,紫色的光影投在石子路上,像一片小小的花海。
贝诺无意识地转动着左手腕表,精钢表带发出细微的“吱呀”声。表面上的月相盘显示今夜是满月,银色的月光与庭院灯光交融,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他的目光扫过二楼突然亮起的窗户,那里隐约可见高也抱着墨陌走过的剪影,在纱帘上投下交叠的身影。
“阿也和阿能也在这留宿吗?”贝诺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迟疑,像是怕惊动栖息在紫藤架下的夜莺。他无意识地转动着左手腕表,表盘上的月光反射在周亚柒锁骨处,形成一个晃动的光斑。
周亚柒抬头,意外发现贝诺的睫毛在灯光下呈现出罕见的浅棕色,像是被阳光晒透的琥珀。
“还不知道,不过我家客房够用。”她挑了挑眉,故意停顿了一下,拖长了音调,指尖轻轻敲击着车顶,发出有节奏的轻响,“怎么?贝助理这是要查岗?”
话音未落,二楼转角处的房间的灯突然亮起,暖黄的灯光透过纱帘,将高也抱着墨陌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出古老的皮影戏。
“小陌在你家的话,他们经常留下吗?”贝诺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他追问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右手已经插进裤袋,摸到了手机冰凉的边缘——宋一霆的号码就设在快捷拨号第一位。
“你也不喜欢其他男人对小陌那么亲昵吗?”周亚柒突然向前迈了半步,鞋跟碾过一颗小石子,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她身上残留的雪松香与贝诺的气息交融,在潮湿的夜风中交融,形成一种奇妙的和谐形成一种奇妙的和谐,月光穿透庭院里的桂花树,将她眼中的狡黠照得透亮,像是藏了两颗会发光的黑曜石,“阿诺,你是不是担心阿也对小陌有想法?”
“阿诺”这个称呼像根细针,猝不及防扎进贝诺的呼吸。记忆瞬间闪回三年前那个暴雨夜——急救室刺目的白炽灯下,宋一霆浑身湿透地攥着那条墨陌送的暗纹领带,指节泛白,声音嘶哑,“阿诺,我真找不着小陌了。”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瓷砖地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贝诺至今记得那条领带被攥出的褶皱,像极了此刻自己骤然收紧的心脏。
夜风突然转向,裹着凋零的桂花掠过他的面颊。贝诺额前的碎发被吹乱,在脸上投下支离破碎的阴影,恰好掩去了他瞬间苍白的脸色。他无意识地抬手想推眼镜,却只触到空荡荡的鼻梁,这个落空的动作让他手指上的戒痕暴露在月光下,像道未愈的伤疤。
“阿也的心思,太明显了。”贝诺最终投降似的叹了口气,胸腔微微震动。他又抬手想推眼镜,才发现方才在车上就已经摘掉了…——这个习惯性动作的落空让他莫名烦躁,无名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表边缘。
周亚柒突然轻笑出声,眼角挤出两道细小的笑纹,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秘密。她又向前迈了半步,现在两人之间只剩下一只拳头的距离。月光在她锁骨凹陷处投下一小片阴影,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我们都知道小陌心里的人是宋先生。”周亚柒歪着头,发尾扫过肩头衬衫的褶皱,“放心吧,他有分寸。”
“亚柒,不要把男人想得太好。”贝诺的目光暗了暗,声音突然沙哑得不像话,目光在她脸上逡巡,最后停留在她微微张开的唇上。他闻到她发间残留的茉莉香,混合着夜风送来的桂花甜香,形成某种令人眩晕的气息。指尖在身侧微微颤抖,差一点就要抚上她映着月光的脸颊——那里有一粒小小的痣,和陆擎生前最喜欢亲吻的位置一模一样。
周亚柒心跳漏了一拍。路灯下,她能看到贝诺眼中翻涌的情绪,还有他喉结不自然的滚动。那一瞬间,她几乎确定他会吻她,但下一秒,贝诺闭了闭眼,后退一步,那种危险的气息突然消失了,仿佛刚才的悸动只是月光制造的幻觉。
“他想,但不敢罢了。”贝诺说这话时已经恢复了平常的冷静,右手插进裤袋,摸到了手机冰凉的边缘。屏幕还停留在与宋一霆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一天前发出的,“好好看着她。”
“那你要回去告诉你家的宋先生吗?”周亚柒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上前一步,鞋尖几乎抵上他的皮鞋。两人之间只剩下一个拳头的距离,她微微仰头,红唇几乎擦过他的下巴。这个角度能看清贝诺虹膜上细碎的金色纹路,像被阳光晒透的琥珀,“或许,你此刻也想对我做点什么?”
周亚柒能感觉到贝诺瞬间绷紧的身体,看到他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夜风拂过,带起她一缕发丝粘在唇边,贝诺的手抬到一半又硬生生放下,指节因克制而泛白。庭院里的地灯突然亮起,将他通红的耳廓照得几乎透明。
贝诺像被烫到般猛地后退,后腰撞上汽车前盖。金属冰凉的触感透过衬衫传来,让他瞬间清醒,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像是被砂纸磨过,“亚柒,别闹。”
“好了,不逗你了。那个……”周亚柒突然正经起来,手指绞着衣角,声音因为紧张而略微发颤,“下周末有个机车展,如果你有兴趣的话……”
话说到一半突然噤声,像是被自己的大胆吓到了。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发尾打转,那缕头发已经被她卷得微微起皱,目光游移着不敢直视贝诺。
“我很乐意。”贝诺几乎是立刻回答道,语速快得不像话。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回答得太急切,轻咳一声掩饰尴尬,耳尖却已经红得能滴出血来,“我是说,我对机车一直很感兴趣。”
随后贝诺顿了顿,镜片反射的月光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况且,机车和小陌也有关联,我是不是可以从这里得到更多关于她的信息。”
“阿诺……”周亚柒收起那份玩笑心,月光下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很柔软,“你是作为宋先生的助理打听的,还是出于朋友的关心?”
周亚柒问得很轻,却让贝诺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住。
“亚柒,我们算是陪着小陌长大的。”贝诺笑着摇摇头,笑意却未达眼底,抬手整理袖口的动作有些慌乱,“我对她没有非分之想的,所以你不用来套我的话了。”
夜风吹乱他的额发,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半边脸,“仅仅是那种由始至终就存在的关心。你要知道,她消失在我们的世界三年多。”
“确实,她在某个时间里有点狠心。”周亚柒笑着说,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二楼亮着灯的窗户,高也的身影正映在纱帘上,“你们想知道的,她会慢慢告诉你们的,等她准备好。”
“我知道,我和哥也知道。”贝诺点点头,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疲惫。他抬头看向亮灯的窗户,那里挂着串贝壳风铃——是陆擎当年从海南带回来的礼物。
“她被宋先生抓住之后,也没想过逃了。”周亚柒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衬衫第三颗纽扣,顿了顿,“这次遇见也仅仅是比她预计的提前了罢了,顿了顿,夜风将她的声音吹得有些飘忽,“如果她不愿意,是连红城也不会回来的。”
“亚柒,谢谢你们。麻烦你们照顾好小陌”贝诺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却带着说不出的落寞,他转身拉开车门的动作有些仓促,“我明天来接她回公司。”
“其实我送也行的。”周亚柒歪着头,发丝从耳后滑落,在月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或许你是想早点见到我?”
话一出口周亚柒自己都愣住了——这种带着撒娇意味的调侃,已经几年没有从她嘴里出现过了。夜风突然变得喧嚣,吹乱了她精心打理的发型,也吹散了这句暧昧的试探。
“亚柒,晚安。”贝诺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匆匆说完便钻进驾驶座。关门的声响惊飞了树上栖息的夜莺,扑棱棱的振翅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发动机启动的轰鸣声中,贝诺透过后视镜看见周亚柒站在原地,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他的车轮下。她的嘴唇动了动,像是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挥了挥手。
“路上小心!”周亚柒的喊声追着尾气飘进车窗——她不确定贝诺是否听见了,但那一刻,她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满足感。就像是终于把一直憋着的话,借着夜风的掩护说出了口。
贝诺猛打方向盘拐出小区时,发现自己的左手还紧紧攥着那枚船锚袖扣——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拽得松动了。金属边缘割得掌心发疼,却奇异地缓解了胸口那股莫名的滞涩。后视镜里,周亚柒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光点,消失在香樟花园的转角处。
而在二楼的窗前,高也正轻轻拉上墨陌房间的窗帘。月光被隔绝在外的瞬间,熟睡中的墨陌无意识地呢喃了一个名字。高也僵在原地,听着那声清晰的“大叔”,缓缓松开了攥得发白的拳头。
窗外,最后一片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下,正好盖住了周亚柒方才站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