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这个夜晚没有任何停歇的意思。
丙十七号工地的探照灯光柱被雨水切得支离破碎,像几把生锈的光剑插在烂泥里。
液压破碎锤的轰鸣声盖过了雷声,“咚、咚、咚”地砸在c区那几根巨大的混凝土承重柱脚下。
李俊坐在那辆黑色的丰田佳美里,车停在工地外围的一处土坡上。
雨刮器“嘎吱、嘎吱”地在那层怎么也刮不净的油膜上摆动。
车里没开灯。
他手里捏着一个打火机,拇指无意识地在砂轮上摩擦,但没有打着火。
“俊哥,o记那边已经在c4柱下面挖了两米了。”飞全坐在驾驶座,手里举着个望远镜,镜筒上全是雾气,“还是只有钢筋和石头。
那个姓唐的大状刚才到了,正在警戒线外面跟黄志诚吵,说警方根据疯子的证词破坏私人财产,要申请禁制令。”
李俊没说话,只是把车窗降下来一条缝。
一股带着土腥味和机油味的潮湿空气钻了进来。
林怀乐没撒谎,但他脑子坏了。
记忆里的坐标是死的,地下的泥是活的。
十年,由于填海区的不均匀沉降,整个地基向东南方向偏移了至少十五度。
要是照着原位挖,挖穿地球也只能挖出几只死老鼠。
“让东莞仔的人动手。”李俊把打火机揣回兜里,“把那台‘坏’了的挖掘机修好。”
工地中央,警戒线内。
黄志诚的脸色比地上的泥浆还难看。
他那件灰风衣已经湿透了,贴在身上像层死皮。
刚从泰国把人抢回来,胳膊上的伤口泡了雨水,钻心地疼。
在他旁边,一辆警用押运车里,坐着那个叫莫叔的老头。
莫叔穿着件花哨的泰式衬衫,但这会儿抖得像个筛糠的鹌鹑。
他死死扒着车窗,看着外面那群像蚂蚁一样忙碌的警察,在那什么都没挖出来的深坑前,原本惊恐的眼神慢慢变了。
变得侥幸,变得油滑。
“黄Sir!”莫叔突然隔着铁栏杆喊了一嗓子,声音尖细,“我都说了,这就是那个疯子瞎编的!我是正经会计,周老板也是正经生意人!我要见律师!我要投诉你们非法拘禁!”
黄志诚猛地回头,一脚踹在轮胎上。
泥水溅了莫叔一脸,老头吓得缩了回去,但嘴里还在碎碎念:“没尸体……就是没尸体……你们那是污蔑……”
另一边,余文慧撑着一把快被风吹折的黑伞,高跟鞋陷在泥里。
她挡在那个唐大状面前,寸步不让,但脸色苍白。
如果没有尸体,今晚所有的行动就是一场闹剧,明天周氏集团的反诉能把她和黄志诚直接送上被告席。
就在这时,工地角落里一直停着的一台黄色神钢挖掘机突然动了。
“轰隆——”
引擎的咆哮声吓了所有人一跳。
那是东莞仔的人。
司机是个叼着烟的年轻后生,根本没理会警察的停车手势,操纵杆一拉,巨大的铲斗带着风声甩了过来。
“干什么!停车!”负责警戒的警员拔出了枪。
“滑坡啦!控制不住啦!”那司机探出头,嬉皮笑脸地喊了一声,“这地太滑,铲斗自己往那边跑啊!”
话音未落,铲斗并没有砸向正在挖掘的坑,而是重重地砸在了距离c4柱东南方向三米远的一块水泥板上。
“咔嚓!”
那块看似坚固的水泥地面竟然像酥饼一样碎了。
那个位置不是承重结构,而是一个被废弃的排水井盖上方。
所有人都愣住了。
因为随着水泥板的碎裂,并不是露出了泥土,而是塌陷出了一个黑黝黝的空洞。
那个洞口并没有被泥沙填满,反而因为密封良好,在破开的一瞬间,涌出了一股肉眼可见的黄绿色气体。
那是尸胺混合了沼气的味道。
恶臭瞬间在暴雨中炸开,比刚才的任何声音都要猛烈。
站在最前面的几个防暴警察直接弯腰吐了出来。
李俊在车里闻不到那股味道,但他看到了那个洞。
“中了。”飞全放下了望远镜,声音有点发紧。
“那不是排水井。”李俊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这次终于点着了。
火苗跳动了一下,映照着他没有什么表情的脸,“那是当年为了省事,直接用水泥封死的一个集装箱。这帮人连坑都懒得挖,直接把人和集装箱一起浇筑在了地基下面。”
这就是为什么林怀乐只记得柱子。
因为那个集装箱就是c4柱最早的“底座”。
现场乱了。
那个刚才还叫嚣着要投诉的唐大状,此刻捂着鼻子,踉踉跄跄地往后退,昂贵的皮鞋跑掉了一只也顾不上捡。
黄志诚不顾恶臭,第一个冲到了那个塌陷的洞口边。
他打开强光手电,往里面照去。
光柱刺破了黑暗。
集装箱已经严重锈蚀,但在那个裂口处,几具骸骨依然保持着蜷缩的姿势。
最上面的一具尸骨,手腕上还挂着一块没有腐烂的塑胶电子表,那是90年代流行的款式。
而在尸骨的怀里,似乎还抱着一个早已烂成碎布的书包。
“莫叔!”
黄志诚猛地转过身,那双熬红的眼睛像要把人吃了。
他大步走到押运车前,一把揪住莫叔那件花衬衫的领子,直接把老头半个身子从车窗里拖了出来。
“看清楚!”黄志诚指着那个冒着毒气的洞口,吼声嘶哑,“那就是你要保的‘正经生意’!那个书包是小孩的!周慕云连十岁的孩子都埋!”
莫叔被勒得直翻白眼,他拼命挣扎着,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那个黑洞吸了过去。
雨水顺着他的假牙流进喉咙,呛得他剧烈咳嗽。
那股尸臭味顺着风灌进他的鼻腔,击碎了他最后一点侥幸。
他也是有孙子的人。
“呕——”
莫叔趴在窗框上,吐得撕心裂肺。
“我说……我说……”老头一边吐一边哭,鼻涕眼泪混在一起,“那个U盘……假牙……下面那层是假的……里面有个微缩胶卷……”
黄志诚手一松,莫叔瘫软回座位上。
李俊看着这一幕,把抽了一半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走吧。”他说。
“俊哥,不去看看?”飞全发动了车子,“这可是大场面。”
“看什么?看死人骨头?”李俊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死人已经说完话了,剩下的事是活人的。”
丰田车悄无声息地倒车,调头,消失在暴雨的夜幕中。
刚驶出工地范围没多远,李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四个字:
【地基松了。】
发信人是陈Sir。
李俊删掉了短信,转头看向窗外。
雨稍微小了一些,路边的霓虹灯牌在水雾里晕染成一片模糊的红光。
这一铲子下去,挖出来的不仅仅是尸体,还有整个警队内部早已腐烂的一块烂肉。
o记高级警司亲自发来这条消息,意味着警队高层终于达成了共识:周慕云这颗毒瘤,必须切除。
哪怕这会让整个系统大出血。
“飞全。”李俊突然开口。
“在。”
“去一趟深水埗。”李俊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在这帮警察忙着写报告、开庆功会之前,我们得去见见那位一直没露面的‘老朋友’。”
“你是说……”
“骆天虹。”李俊报出了一个名字,“如果周慕云知道他的地基被挖了,他一定会派这把最快的刀回来清场。我们要在他拔刀之前,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