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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百年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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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历七十三年,扶风道长来到京都郊外的玄真观。

一真道长出观十里相迎,两人共乘一车,互叙别后衷肠。

扶风道长捻须微笑道:“这大概有几十年没来京都了,上一次来,还是跟着师父一起过来的,那时候我们师兄弟都还是师父门下的两个小童子,道号清风明月。”

二人就相视而笑,的确,时光荏苒,如今两人都是仙风道骨了。

师父也已羽化成仙。

扶风又道:“这次把我叫来,是有大事相商了吧?”

一真道长点头,说:“谋划几十年,吾夜观星相,似有大变动在即,决定顺应大势,不再蛰伏。”

扶风叹息道:“说起来,也算完成师父的遗愿,我们师兄弟,如果以后有缘见到师父,也可问心无愧了。”

一真道长说:“是这样,我打算近期在观里做一场法事,以祭奠师父在天之灵。”

扶风点头道:“应该的。这次我把师父用过的法器都带过来了,以备不时之需。”

次日,柳先煦来访,两位老友时隔多年之后又再度相逢,一时也唏嘘不已。

柳先煦说:“道长如今增了年岁,倒是比之从前更加出尘一些了。”

扶风亦道:“柳兄风采不减当年,你离开雅川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就像发生在昨日。还好,我们这几把老骨头,都还挺到了现在。”

一真道长插言道:“不要动不动就说这种丧气的话,我们不仅会长命,而且会成仙,因为我们做的,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

三个人就相视而笑,不再拘泥于是非功过,均是洒脱之人,更不会在意身前身后名。

一真说:“我先把法事做完,再吃一顿玄真观的素斋,午后奉上春茗,再来娓娓相谈。”

法事以一真为主,扶风也不插手,跟柳先煦一样在旁边袖手围观,只见一真道长先燃起三炷香,此香燃后的烟柱极为特异,笔直往上,宛若实质,并不散开,所形成的一道白烟如同锥子一样剖开空气,刺向半空中。

接着一真道长随手敲响身边的诸多法器,声音中有清越,有沉郁,有短促的戛然而止,而有雍长的余音袅袅。每一件法器发出的声音,如同在倾诉一件往事,有急促,也有淡然,有化解不开的悲愤,也有云淡风轻的豁达。

其中的一两件声音出现之后,扶风道长听出了这是师父久违的叹息,一时老泪纵横,情难自已。

柳先煦也感慨万千,心随声动,魂牵梦萦。

接着,一真道长开始默念咒语,声音并不传出,却引起周围空气的振动,如同石子投入古井,一波一波的涟漪向外扩展,又因触碰到了无形的音壁而返回初始之地,周而复始,前后贯穿。

许久,法事终结,而此时三根香烟亦已燃尽,奇特的是,并无灰烬,纯净无一丝杂质,全部化为了气态,且未融合进空气中,而是自顾自地离殿而去,不知所终。

一真微笑道:“托师父的福,这次法事出乎意料地成功。”

柳先煦抚掌而笑:“恭喜恭喜,道长在天之灵亦在保佑我们,何事不达呢?”

午后,三位神仙一般的人物呈品字形坐在一张六边形的桌案旁,一真缓缓地烹煮春阳观烤制的茗茶,新茶的浓香在整个茶室上空飘扬,一扫餐后适度的困倦,禅心亦如被清洗过一般透明起来。

柳先煦率先打破沉寂,他呷了一口茶之后,看向二位,说道:“这茶,还是当年离开时最后那一泡的味道呢。”

扶风道长笑了:“你还记得?”

柳先煦说:“一日未敢忘。说起来,当年虽是演戏,但我两位又蠢又坏的兄长还是让我差点破功,要不是道长的这一壶茶,可能都到不了今天。”

一真笑道:“虽然我不在现场,但仍能想象柳兄当年年少气盛的形象,说起来,这些年的修身养性,还让你变了不少。”

扶风道长亦微笑着说:“的确变了不少,一别经年,再见都有些不敢相认。我每年初二都会去陈家遗址拜祭,同时也提醒自己当年的事,不至于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变淡。”

话音空落,三人不知为何,突然就中断了谈话,一齐遥想起不堪回首的当年。

扶风道长和一真道长的师父,道号不二,跟陈家家主陈斌闻是莫逆之交。谁也不知道,二人关系源远流长,少时一起长大,那时就结下了一辈子的友谊。

陈斌闻的父亲,当时的陈家家主,与不二道长的师父交好,所以把陈斌闻送到春阳观长大,让他自小接受道教的熏陶,以消解根植在陈家血脉中的戾气。

现在看,陈家一直就居安思危,知道自己做着大逆不道的事,为了保全血脉,经常把陈家子弟秘密送往各地培养,以应对突发情况。

春阳观长大的陈斌闻,年龄跟不二道长差不多大,性情相投,拥有着共同的成长经历。即使在成年后,二人也维持着这段来之不易的友谊,只是,他们小心地保护着这段关系,并不让它暴露在人前。

对于陈家在做的事情,不二其实是有所察觉的,但他不在意,世外之人,对于尘世的纷扰,基本上采取的是袖手旁观的态度,不去搅动风云。对于陈家去帮当朝太子,为太子豢养私兵,他也不置可否。陈斌闻行事,自有其思虑,他无法置喙。

那一天,也是三个人,煮茶论道,不二道长,陈家家主,柳家家主,三个俗世的好朋友,一起谈了一次话,一次足以改变往后数几代人命运的话。

陈斌闻说:“我们陈家,有很多秘密,一直没有跟你们二位提起过,虽然我们是这么好的朋友,但涉及到家族的兴衰延续,斌闻也不敢擅自作主。希望你们见谅。”

不二道长不以为意,说:“当年你父把你送到观里来抚养,我后来也略微有些察觉,但从不问你,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我贸然询问的话,除了让你为难,还能得到什么?”

柳家家主也微笑道:“你不说,我们还能盲猜一二,你一说,便失了猜测的乐趣,所以倒是不知道的好。”

陈斌闻苦笑道:“谢谢二位理解,但斌闻现在却不得不撕开家族的隐秘,原因也是觉得是时候大白于天下了,不然,我们守着这个秘密也太沉重,早就想撂挑子了。”

于是,两人不再说话,知道陈斌闻接下来要告诉他们的,一定是震动昭国的秘密,他们肯定不会白听,既然选择了告诉他们,那么肯定对他们也有所需求。

陈斌闻说:“两位知道,为什么昭国李氏皇朝,代代都不会权力顺利交接,都会出现血腥流血事件吗?”

不二道长说:“据说是血脉受到了诅咒。”

陈斌闻说:“这样说也无不可,只是具体的诅咒是什么呢?”

不二道长哈哈一笑,说:“原闻其详。”

陈斌闻说:“原因是传国玉玺不在皇帝手中。”

这个消息如同巨浪拍打在礁石上,激起冲天的水花。

柳家家主问:“那在哪里?”

陈斌闻说:“在我们手中。”

二人同时受到了震动,一齐看向陈斌闻,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这个秘辛中的秘辛告诉他们。

陈家家主既然抛出了这个石破天惊的秘密,自不会让它善终。他讲出了一个久远的故事。

李氏皇族的太祖马上得天下,其中有五个儿子可以说个个一身虎胆,都立下了不世的功勋。但太祖在自立为王之后,立即确立了太子,就是长子李太一。很显然,李太一的太子位置受到了其余几个兄弟的觊觎,每个人都不服气。最后得到皇位的是四皇子,他一统天下之后,杀尽了其他几支的皇子后人,当然也包括了太子。

陈家的老祖宗,是太子忠心耿耿的部下,当太子发现大势已去之后,命自己这位部下,携带了巨额财富,来到雅川,蛰伏下来,同时让他们带走了传国玉玺。

陈家立誓,以后世世代代守卫这笔财富,同时不让传国玉玺回到皇帝手中,直到他们遇到需要扶持的仁义之君。

不管是认知问题,还是不想再肩负如此沉重的责任,陈斌闻选择支持当朝太子李守稷,同时,他也清醒地认识到此举的危险。但百年家族的命运,让他没有办法解开套在家族脖颈上的绞索,他义无反顾地投入到了支持李守稷的皇位保卫战中。

于是,他就像托孤一样,把自己的身后事交给了这两位挚友,他有备无患,一旦陈家被灭,希望他们两人能够保存传国玉玺,并发誓将来交于他们信赖的皇帝手中。

如果一直不出现这样的皇帝,那毁掉这枚传国玉玺也无所谓,得位不正就得位不正吧。

当然,昭国的皇帝,也一直在寻找这枚传国玉玺,只有这样,他们家族的诅咒大概才会终止。

听到这里,不二道长和柳家家主相顾失色,但并未拒绝这份沉甸甸的信任,隔了很长的时间,不二道长才说:“我答应你,如果你遭遇不测,会代你执行完你们陈家的这个任务。”

柳家家主也苦涩地说:“我也答应,如不二道长所述。”

陈斌闻松了一口气,笑着说:“我就知道没有看错你们。”

不二道长说:“好吧,既然都说到这份上,那么,你们现在在做什么?危险性有多大?”

陈斌闻说:“太子李守稷,被二皇子逼到铤而走险的地步,我这里在帮他训练军队,如果起事,可以拥有自己的武装力量。”

不二道长惊讶地说:“为什么要这样?太子不是稳稳的皇位继承人吗?”

陈斌闻说:“没到最后时刻,谁也无法十拿九稳。太子仁厚,最早就以为可以躺在太子身份上睡大觉。等到醒来时已经晚了,只有奋起直追。二皇子的力量不容小觑,而且,最关键的是,二皇子为人阴险,城府极深,如今其余皇子已经一一被他剪除,其暗中的力量已经无法视而不见了。太子建这支军队,并不是要造反,而是以备不测,万一二皇子控制的军队剑指太子,他不至于束手就擒。”

当这次的谈话结束之后,不二道长也对自己的两个徒弟作了安排,他让扶云出去游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回来,尤其是如果自己离世,他就跟春阳观斩断一切联系,把这一痕迹全部抹去。

观主的位置,由扶风道长继承。

扶云于是离开了雅川,开始了漫长的游历。

柳家家主也把自己最疼爱的第三子柳先煦,送到了京都端木家求学,也是作了两手准备。

其后的发展就是最坏的结果发生了,当太子被擒,涉嫌谋反,陈家立刻谴散了这支军队,但已经来不及了,只来得及让中级以上的校尉离开军队。底层士兵以及武器,全部被拿获。

陈家满门抄斩,但陈斌闻之前做了安排,传国玉玺秘密地送到了柳家家主的手上。柳家家主也因此跟陈家隔绝,表现出极致的冷漠,仿佛完全不认识陈家的任何人。

澹明帝其实并不知道传国玉玺在陈家手里,否则他也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陈家,至少也要掘地三尺,同时,陈家的社会关系也不会就此斩断,同为雅川巨富的柳家和任家,肯定也不能独善其身。

澹明帝仍然继续在找传国玉玺,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

当柳家家主发现自己的两个儿子,隐约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同时自己得了绝症,不久于人世之后,他秘密召回了小儿子柳先煦。柳家家主将一切托付给了小儿子,同时为了让小儿子顺利脱身,演了一出好戏,他刺激两个本就不孝的儿子做出了弑父的举动,同时自己假意立遗嘱剥夺了小儿子的继承权。他让小儿子去跟两个哥哥打官司,同时败诉,轰轰烈烈地脱离柳家,从此离开雅川。

自然,传国玉玺一直被柳大爷保存,后来,被不知情的付鹏带到了京都,交到了柳先煦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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