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笙跳下温礼晏的马,只丢下一句:“你多保重!”就闪到了路旁。
晨光沿着四周连绵不断的山脉镀来,仿佛有一只手将遮在天声的一层黑纱揭开,欹侧的几点星辰也随之消隐。
路旁皆是浓密的树林,高大的古树几欲遮主墨蓝的天空,投下深浓的萌翳。
温礼晏领着骑兵杀入,将山谷围了个水泄不通。情势骤变,陈兵开始向外剿杀,马匹嘶鸣,人声嘈杂,刀刃在空中晃过,铿锵声动人心魄。
“砚之!”温礼晏斩倒一行陈兵,紧拽缰绳,对着几步之遥外浑身浸血的少年急促喊道,“有事否?”
“无事!”
——天不绝我!
血污将那张绝美的容颜遮去,一双清冷的凤目却依然裹挟着摄人的光华,刀戟声中,视线相对的瞬间就有一种名为默契的东西纠杂一起。二人会心一笑。
“——杀——”
昀笙艰难地拖着步履支剑而行,跟着身前自称称奉温行止之命为她带路的人走上山去。
天光之下,一人长身王立,缁衣落落,神色淡淡地望着向他走近的女子,面色虚浮却眼神倔强。
“问辛剑在此!”
她扬起右手,高举的银剑光辉昉然,流动着与先前大不相同的光彩,仿佛拥有了生命一般,灵动,威仪,高华。
“我已经杀了阿史那达,”她的目光如芒,“你也该兑现你的承诺,放了君儿,还我仓决剑了吧!
“兑现承诺……“他缓缓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唇边扬起一抹寡淡的笑容。
昀笙蹙起眉头:“温公子难道要反悔?”
温行止轻移几步,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我说的是诛杀胜将之首,而不是让你杀了阿史那达助梁军反败为胜,对吗?”
昀笙目光一滞,说不出话来。
他的用意她自是明白的……借北狄之手击退梁军,再让她杀了阿史,他好让潜伏在柏谷的陈军乘机而上……可是,也许是因为先入为主,也许是因为目睹了北狄的暴行,又也许……是因为某个人……
她潜意识里,心还是偏向梁国的啊。
温行止又道:“我说的是你携问辛剑来柏谷见我,而不是把梁国的援军带来救谢砚之。对吗?”
梁军又不是她带来的!是探子急报告诉温礼晏的好不好!他刚想解释,温行止早已敛起笑客。目光冰冷,仿佛藏着钩子一样:
“你三番两次地坏我的事,现在居然还敢找来要我兑现承诺?”他挪揄地看着她,“我是应该夸你勇敢,还是应该说你天真呢?”
“——你!”昀笙怒极,恚然嗔目,“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他谈谈地说:“我本来就是个小人,
昀笙抓狂。
“尊贵的优雅的温公子,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这种没身份没钱没貌的小人物一般计较好不好?您现在还是把精力投到您伟大的事业之去,就别再为难我和君儿这样卑如蝼蚁的可怜人了好不好?“她尽量挤出一丝谄媚的笑容,可发出的声音却是咬牙切齿的。
“可,怜,人。”他饶有兴趣地把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
“和你相比我这个家毁人忙,流离失所的无怙孤女,当然是个可怜人……”
唉……她从来没有像这样贬自己过啊……
温行止不动声色。
昀笙忍无可忍:“你还想怎么样!我已经杀阿史那达,还因此中箭几乎毙命,快把剑还给我!”
“这般粗鲁,你可一点也不像个女子,”温行止春风一笑,“这样吧,你帮我砍断一根绳子,我就把剑还给你。”
啊?“什么绳子?”
温行止没有立刻回答,缓缓地说:
“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于你而言,仓决剑真的很重要吗?”
“当然!”
自八岁起仓决剑就跟在她身旁陪她出入生死,收灵除鬼,是她最亲密的战友!这柄剑早就融入了她的生命之中,成为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它是她的手,她的腿,她的眼晴。是她的往首,她的今兹,她的未来。
温行止仿佛在深思,他转过身不去看她。“有多重要呢?”
昀笙一字一句:“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他勾起唇角:“原来如此之重。”
“古人云君子无求利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我本虑君兄只怕不肯施袍泽之恩情以全仓决之仁义……现在,”他颇有深意地说,“我可放心了。”
“你说什么?”昀笙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遥遥一指:“我要你砍断的那根绳子,就在那儿。”
昀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柏谷的风掺杂着渐浓的秋意呜咽着,澄明的日光点点碎,洒满了衣襟,昀笙的心却如坠冰窑。
温行止指处,赫然是一株合抱粗的松树,盘虬挺干,荫如车盖,一根粗粗的侧枝长长的延展,伸出了陡坡,上面悬着一根绳。
绳上吊着一个人,缃色的衣衫猎猎作响,犹如一只濒死的蝴蝶,仿佛风一次,就要随着山岚一同被扯碎……
“君儿……”
君儿被高高吊起,堵住了嘴。只能发出不清的呜咽声,她遥遥俯瞰向她,眼中蓄满了清泪。
“温行止,你快放了她!”
昀笙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她还只是个孩子!”
温淡淡地推开了她。
昀笙本就元气大伤,被他这么一推,踉跄着后退几步,几乎没有站稳。
似有一团火炙热地灼烧着心脏,而体肤却又如此冰凉,冷热交迫,她气上心头,恨不得吞了这个卑劣小人。
“她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孩子啊!”
“得罪你的人是我不是她!她是无辜的啊!不关她的事!”
温行止眼波深深:“你现在,可一点都不像那个仓决穿刀,问辛斩将的人……”
“你不是说仓决剑就是你的命吗?”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那么,就用问辛剑的剑气砍断这根绳,“他颇有兴味地审视着她恚恨的表情,我立马就把剑还给你。”
“为什么?”昀笙冷静下来,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为什么一定要伤害她呢?这对你点好处也没有啊!”
她不明白,温行止针对的,始终是她,可现在他为什么非要要了这个可怜的孩子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