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对夫妻算是敬了一圈儿酒，几艘船一起举杯的那种。
但就算是这么挑着敬酒，完事都已经黄昏了。
返回竹影峰后，刘暮舟坐在炭炉边煮酒，钟离沁也跟着坐了过去。
谁都没说话，这么一坐就坐到了后半夜里。
山下的吵闹声逐渐变小，刘暮舟才算是回过神，他望着钟离沁，轻声道：“走吧，休息了，这一天真够累的。过几日我们就北上了。”
钟离沁点了点头：“好。”
两人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倒不是没的说，而是相处太久，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钟离沁当然明白刘暮舟为何要说姜玉霄，刘暮舟也当然明白隹风说出虞丘采儿之事时，钟离沁为何没有现身。
与此同时，夜色渡口之中，姜玉霄与顾白白上了一艘船。顾白白一直在劝姜玉霄：“你回去道个歉吧，今天这个日子，你要给你师父留面子的。”
姜玉霄闻言，苦笑了一声：“我给他留面子，谁给我留面子？罢了，他不喜欢我们，我们也不碍他的眼了。”
顾白白十分不解，皱眉道：“先前不都好好的吗？怎么今天突然就……”
姜玉霄神色淡然，呢喃道：“我师父是很善变的！好了，今日师父成亲，我堂前尽孝，仁至义尽了。”
河边尚有喝酒客，叶仙城白天没怎么出现，到了夜里才现身，很快就喝得五迷三道了。
或许是因为先前传出来截天教内部出问题的事儿了，故而很多人围在叶仙城身边，有意无意地提起上次撤职收权的事情。
也许是喝多了，以至于叶仙城几壶酒喝完后，一直都在骂人！
曹同等昆吾洲来的都在渡龙客栈喝酒，他们也对今日发生的事情十分疑惑。照理说，家丑是不可外扬的，但今日刘暮舟似乎是主动将一些不那么方便让人知道的事情散出来的。
想了想后，曹同叮嘱了一声周洱，出门几步就到了宋家院中，季渔正与张青源煮茶。
见曹同来此，季渔抽出个板凳，轻声道：“你也疑惑？”
曹同叹息一声：“可不是嘛！照理说，他不该将山头儿弄得乱七八糟才对。可是你们也看得出来，明面上什么都好，实际上……乱哄哄的嘛！”
张青源给曹同倒了一壶茶，而后点头道：“看着热闹，实际上有点儿冷清啊！这也就是人家的洞房花烛夜，实在不方便打扰，否则我都忍不住要去找他问问咋回事了。”
在议论此事的，远不止曹同等人。
但所有人的声音，都被一群人收入耳中，且分门别类收集起来，之后几个月恐怕要苏梦湫带着人，将这些声音逐条查一遍！
一夜光阴，就这样在许多人各种各样的议论声之中过去了。
刘暮舟是完全不理这些，快天亮才睡着，眯了一会儿就硬撑着起来了。
坐下喝了一杯茶，刘暮舟突然听见钟离沁问道：“成亲了，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刘暮舟仔细想了想后，摇头道：“还真没什么不一样的。”
钟离沁躺在床上翻了个身，一脸疲倦：“那身红衣，新做的，今日穿上。”
刘暮舟看向一边悬挂的红色长褂，将其穿好又将长剑未名与酒葫芦挂在腰间，而后好奇问道：“这衣裳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么不知道？”
钟离沁呢喃道：“还有一身青衫跟紫衣，我发现你现在比较喜欢穿那身紫衣，就多做了一件。”
刘暮舟微笑道：“可能是穿习惯了吧。”
说着呢，青瑶喊了一声。
刘暮舟便对着钟离沁说道：“那边喊我了，我先去了。”
说罢，刘暮舟佩剑出门，瞬息间就到了餐风台。
人很多，有楼主有祭酒有菩萨，还有道宫真人，截天教的宫主。
恶许临安如今既是截天教的宫主，也是八荒蛮君。
就算八荒如今被妖族占据，但蛮君还是蛮君，这点大家都承认的。
今日所议的是未来天下格局，以及要如何继续让青天变得强大，好迎接将来与黄天的大战。
四个阵营，位置站得却比较随意。
待刘暮舟一袭红衣落地，那位二真人就打趣了起来：“刘教主真是敬业，换成寻常人，今日怕是舍不得早起吧？”
刘暮舟灌了一口酒，微笑道：“前辈正经点儿，说正事前，我有个建议，先前赵泉找我，提出来了个很有意思的设想，如若可以，我想召他来此，若大家觉得可行，那四洲大王朝，都可以依葫芦画瓢。”
和尚点头道：“可以。”
待道士与读书人都点过头后，刘暮舟这才看向苏梦湫，轻声言道：“去将赵泉带来吧。”
而今日这场议事，天下第一人完全就是打杂的，负责给众人倒水。
赵泉到场后，一件事接着一件事被提出来，有些事大家只是点头，那就是过了。而有些事，年轻人们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肯退步。
每每到了僵持不下时，刘暮舟就点着旱烟，静静望着他们吵，有时候不得已也得去争两句。毕竟此时他不只是截天教主，更重要的身份是昆吾洲话事人，天下剑修总瓢把子。
眼看着日上三竿又要开始西斜了，几件大事终于是说定了。
苏梦湫坐在刘暮舟身后，觉得可无聊了，这些事儿有什么需要商量的嘛？决定了再开始做就行了，对大家都好嘛！这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烦死了！”
等她往前看去时，却见刘暮舟就那么平平淡淡坐着，也不争也不吵，就时不时说句话。
一场议事足足到了黄昏，几件事终于议定。
今日之后，神仙阙会正式成为青天之事的最高决策地。由瀛洲、灵洲、昆吾、玄洲、八荒各派人驻扎，由于八荒暂时不受管控，故而先保留八荒席位。
天下宗门、王朝由神仙阙划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等阶，宗门或是王朝晋级，先要与各洲掌事禀报。如瀛洲，要先上报所属书院，由书院派人核查，核查无误后再传书神仙阙，由神仙阙派人去该晋级的王朝或宗门，发放金书玉简。
除此之外，将来青天，由学宫、道宫、灵山、楼外楼以及蛮山为首，天下读书人要受学宫约束，道士要受道宫约束，楼外楼与灵山则要约束天下剑修与僧人。
再者是，由瀛洲试行重现仙朝之事，截天教要全力帮助。以十年为期限，若可行，则要推行到整座青天。
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这些了。
可当青瑶将今日所议记录好，待四人签字画押之时，刘暮舟却出声阻止了。
“青瑶，稍等，我有一件事要加上去，看诸位同意与否。”
青瑶闻言，只得往后站了站。
而此时，所有人又都看向了刘暮舟。
刘暮舟灌下一口酒，笑着说道：“今日所议，要在即将开办的神仙报之中公布于天下，故而我想借此机会加上一条。截天教，只是单纯的一方宗门，将来不管什么时候，不能代替任意一洲成为掌事者，也不可插手神仙阙之事。我刘暮舟以二代教主之名立下此条教规，后世教主必须遵从。”
此话一出，二先生率先开口：“刘教主，这一条就不必了吧？”
刘暮舟却道：“我是有私心的，截天教可以是天下第一宗门，可以反过来监督神仙阙，但绝不能是高高在上的决策者。我的野心很大的，我想要将来人世间，截天教弟子遍布天下，不只是高高在上的山主门主又或是朝廷栋梁，我更希望游侠之中十之有八是我截天教弟子。截天教弟子可以是任何身份，只要他们愿意为天下人多做些什么，这就足够了。权、利，非我所欲，后世教主也不可贪图。”
张青源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刘暮舟稽首：“教主大义！”
刘暮舟只是一笑：“诸位，若没人反对，我就让青瑶加上去了。”
没人言语，刘暮舟便以眼神示意，让青瑶将那条加了上去。
刘暮舟率先签字画押，而后又说道：“多谢诸位赏脸了，诸位回去后，还是要抓紧挑选第一批驻神仙阙的人，六月之前，人要到位的。”
说罢，他回头看了一眼十二楼诸位，笑着说道：“第一批北上者，暂定由瑶华楼于楼主带领，十二楼各派一弟子跟随，诸位返乡之后，要抓紧挑人了。”
后方众人齐齐抱拳：“是！”
很快，包括许临安在内的五人都已经签字画押，这场隔了十几年的议事，总算是结束了。
很快，由神仙阙牵头，四洲掌事参与的神仙报就会将今日所议公布天下。
除却那三件大事外，其余许多小规矩，恐怕也会让许多人觉得不自在。
回去的路上，苏梦湫跟在刘暮舟身后，轻声问道：“师父，给仙家宗门划分区域，不准炼气士私闯凡人自留地，这点儿……是不是有点儿多此一举了？”
刘暮舟闻言，笑着解释：“为重开仙朝做准备而已，如若不这样，我怕将来凡人之间的炼气士越来越多，小家族会慢慢成长为世家，一旦炼气士的规模比现在大且越来越大，若不设一些不准高阶炼气士踏入的地方，那将来到处是炼气士，凡人恐怕会像数万年前的仙朝一样，只有为奴为仆一条路。我们这些人活着还好，万一……我们都死了呢？是不是那个强者为尊，弱者就要被随意践踏的世道，又会出现？”
听到这里，苏梦湫摇头道：“这些事情太复杂，主要是人心太复杂，规矩定得再好，将来会如何，谁也说不好的。”
刘暮舟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所以我们是在为后人试错呀！或许将来我会被人唾骂，但这有什么关系？只要他们找到一条更好的路，就可以了。”
变革之路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变革之人能看到的，也只是眼下似乎最正确的路。而百年千年之后，这条路就未必是对的了。
苏梦湫想了想后，呢喃道：“我明白了，那师父准备几时出发北上？”
刘暮舟答复道：“待几日就走了，八荒之行，赶六月要结束南归的。”
正说话呢，刘暮舟突然听到心湖之中有人声传来。
“刘暮舟，聊聊？”
刘暮舟闻言一笑：“看来又一世结束了。”
顿了顿，刘暮舟看着苏梦湫言道：“你先回，我与他聊聊。”
说着，刘暮舟走到路边长椅上坐了下来，心神已然沉入自身天地之中。
对方也是一袭紫衣，手提着上次没喝完的酒，就坐在湖边。
刘暮舟出现后，又递给他一壶酒，而后笑问道：“出来的，比我预料要早很多啊？”
紫衣深吸一口气，苦笑道：“灵气复苏后，我依照古代留存的功法，是最开始修行的那批人。我谨遵神谕，凡人在我山下被屠戮，我置之不理，只管自身修行。”
刘暮舟问道：“什么感想呢？”
紫衣摇了摇头：“说是谨遵神谕，自己骗自己而已。其余几座仙门都不曾下场杀妖，我若最先出手，恐像那观天院似的，被其余仙门以违背神谕的借口灭门、瓜分！说来可笑，我们这些个仙门中人，一个个口口声声说着谨遵神谕，实际上却都怕被同属仙门背刺瓜分。凡人王朝开始有了炼气士后，我们发起了仙门之乱，说是要镇压违背神谕的凡人，实际上，却是想抢夺凡人王朝的修行资源罢了！”
刘暮舟灌下一口酒，问道：“既然如此，你怎么死的？”
紫衣抬手揉着眉心，无奈道：“那顾玄风，只出了一剑！”
刘暮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这真不是我安排的，我只是用李乘风对于那段光阴的记忆创造了个不存在的世界，算是幻境而已。”
紫衣叹道：“我知道，所以下一次，我想做个为凡人努力的小人物，可以吗？”
刘暮舟沉思片刻后，问道：“当时悬剑司各地都有掌剑，你要不要做个边陲小城的剑卫试试？”
紫衣立刻点头：“可以！”
刘暮舟又灌下一口酒，而后望着紫衣，沉声道：“最后一次机会了，希望这次醒来，你给我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顿了顿，刘暮舟又道：“我也要准备北上，去见一见楚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