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水流自下而上从地底涌出，又在到达最高处时缓缓散开向四周落下，如此反复，便能够在这片小小的土地上开出一朵美丽纯洁的净水之花。
——在这个明显尚处于中世纪的时代，没有电力，为什么居然也能做到这种违抗自然规律的事？
是人力？还是奇迹？
都不是。
托奈莉低下头，暗自感受着她体内最隐私、最强大的力量——它在从她的灵魂深处苏生，继而随着血液在她的神经与肌肉间流淌——她知道，这就是魔法的世界，这就是这个维度人类与生俱来的力量。
是不同于能够无限重复的“科技”、却更接近世界本质的东西。
她将目光从身旁的喷泉移开，棕发棕眼的女孩将她柔软的目光伴随着和煦的春光落在了另一人身上——那位身穿银边白袍的骑士——又或者说，“她自己”的身上。
——“你好，托奈……哦，你现在应该还是托奈莉吧？”
在阴暗的那条小巷中，不知为何赶来这里的骑士突兀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在这个世界经历了她所未经历的一切的青年微笑着向着她拔出剑。
雪亮的剑与它那华丽的剑鞘不同的是，它在这位曾经的救世主手中并不仅仅只是一件漂亮的装饰品。
她看到了，透过她的指缝，一道华丽的剑光自她身边擦肩而过，血色流出，一道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就从她的身后响起。
“呼——幸亏我来得足够及时，这位小姐请问您是否——”
像是程式一样的习惯性问候突然卡壳，棕发棕眼的骑士在授勋之后还是第一次露出了如此惊诧的表情。
——她不过是像往日一般习惯性地巡游在王城的街头，哪怕今日并非是她的值日她也自觉责无旁贷。这位品行高洁的救世主即使在光环加身的今日也依旧不改其志，将守护世界的责任加在肩头。
但，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小时候的……自己。
即使那位女孩衣衫特异，她也能够认出她的样貌——那是她宁愿砸碎镜子都不愿再看到的面容。
看着那孩子的眼眸她一瞬间竟然心生动摇到想要立刻逃走，却还是使出浑身定力强迫自己的脚跟扎根在原地。
带着银色丝质手套的手被她急急忙忙地脱下，那双布满了伤痕与茧子的手轻轻放在了托奈莉的手上。
女孩似乎是刚刚从惊诧中醒来，她反射性地想要看向身后，却被面前的骑士乞求似的唤了回来。
“——请不要转身，托奈莉。这里并不安全，请和我立刻离开这里。”
她并不想让她看到那些人的尸体。
可是，为什么？
尽管托奈莉在西尔维亚身边日常受到精神上的无差别核打击，但平心而论这位能够在她身边一待数年、并且依旧能维持自己岌岌可危的三观的人，你实在难以想象她会是什么平庸之辈。
女孩对待任何人都存在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软——即使她还记得“你应该走得快一点”这句话——但她看着面前这位笑得极其悲伤的骑士，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个“不”字。
将手放在骑士的手上后，她逐渐收回了自己强大无比的精神力，它们像是大脑伸出去的触角一般悄悄地告诉了她刚刚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有两名盗贼死在了巷子里，而他们尸体的倒地只发出了一个声音。
*
《艾泽拉斯大陆》——一款曾经红极宇宙一时，却不知为何突然被某位不可说的权贵全线封杀、现在市面上仅仅存在有私下流通的一小部分盗版的全息沉浸式游戏。
她在公学的同学曾经和她一起在课后随意地聊起过这款游戏，她记得……好像有人说过她的模样有点像这款游戏的主人公？
……因此才会被这个人认错吗？
可惜的是她完全没玩过这款游戏，现在也就不知道剧情进展到哪一步，为什么这个救世主看上去微妙的好像有哪里坏掉了的样子……
冰凉的果汁碰了碰她的脸颊，被吓到的托奈莉“嗷”地站了起来。
思考被瞬间打断，她有点不满地看向来人——那位同样棕发棕眼的女子，身着骑士制服、腰间佩剑，此刻手中正拿着一盒果汁，有点无奈地向她道着歉。
“抱歉抱歉，我看到你思考得这么投入，是想到了什么吗？”
棕发青年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温和而随意地看着她，像一位极其亲切的姐姐一样拍了拍身边的座位示意她坐下来。
托奈莉磨磨蹭蹭地走了两步，还是拧开了果汁，喝了一口。
——“……你在苹果汁里加了蜂蜜。”
青年继续微笑，似乎在她看到托奈莉以后她就一直在笑：“我记得我我小时候很喜欢这个，应该没记错吧？”
托奈莉的手紧了紧。
当然没错，可是这种过分的熟稔却足够令人讨厌。
她似乎很了解托奈莉，但是托奈莉却对她一无所知。
——她觉得时间总会改变一个人，即使由同一株树木生长出的苹果品质都有优劣之分，更何况是两个其实根本不同的人呢？
经历了这么多时光，即使她们是同一个人，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她又不是西尔维亚，几乎每一个维度都能精确保留自己那一身人嫌狗憎的灵魂特质。
她并没有选择坐在她身边，而是警惕地与她保持了一定距离。
这种警惕似乎再一次逗笑了那位成功讨伐了魔王之后武力值几乎位于世界顶点的勇者。
托奈莉观察到她的手从未离开过腰侧的剑柄。
“你刚才在想什么？我喊了你好多声了，可是你都没有理我。坐近一点嘛，我想听听你的声音，毕竟你想嘛，我如果想要伤害你的话，这么一点距离可是保护不了你……”
“我在想，”似乎是被什么提醒了一番，女孩脸上的软弱突然就彻底消失不见，她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问着她：“——你刚才为什么要杀了那两个人。”
*
沉闷的气氛似乎突然降临在了她们两个人身旁。明明两位都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明明这两人几乎都是能够温柔待人的人，但这样的人，为什么在对待自己的时候却格外苛刻呢？
“——您说呢，西尔维亚小姐。”
金发蓝眼的管家徐徐降临在白发的西尔维亚面前，拥有广域实体的AI某种程度上就是活体的神明——他们并非囚困于肉体的束缚，而是增添了对现实直接干预的可怕能力。
“呵呵呵，没想到你居然能走到这一步，真是了不起啊贾维斯……是这个名字吗，”白发的西尔维亚那张嘴依旧拉仇恨的功力堪称登峰造极。她装作不解地歪歪头，嘴唇像是卒了毒一般吐出锋利的刀子，“抱歉，你知道我从来都不擅长记无名小卒的名字——我想，无论是哪一个我都应该是一样的。”
“对吧？”
回答她的是雷霆之势，这位金发的管家在除了面对他的小姐面前之外，对待敌人可从来没有什么彬彬有礼的好脾气。或许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让人感觉出“真不愧是那个人创造出来的AI”吧？
——“滚出去，否则，死。”
他憎恶地看着她——她猜想着这种眼神或许从来都不会落在他真正的那位小姐身上吧——那是犹如主妇们看待厨房里蔓延的臭虫的眼神。
……是因为她亲手拦截了托奈莉的脑电波吗？
——可是他又凭什么要责怪她呢？
一边仗着自己现在数字化躯体进行着四处躲避的西尔维亚依旧有功夫在这种生死时速里随心所欲地胡思乱想着。
——她是将那孩子送进了网络，但她并没有欺骗那孩子呀。是那孩子自己做出的决定，而她只是想对可怜的、失去了主人的狗狗伸出援手罢了。
她又有什么错呢？
虽然她并非天生的数字生命，但她可是一个西尔维亚即使自己现在不过是一位西尔维亚某段记忆的特殊变体，但那份堪称变态的学习能力与飞快举一反三的能力却丝毫没有改变。
——又或许这才是构成西尔维亚的本质？
啊，那真是谢天谢地了。总算有点好东西能刻在西尔维亚的dNA里了不是吗？
一边这么天马行空地想着，一边这位白发的西尔维亚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按钮。随着结构的触发，她之前走过的路径瞬间化作了一片空白，数据流突然消失，继而毫无规律地进行了重组。清晰可见的道路一瞬间变作了层层束缚，庞大的数据流暂时将穷追不舍的贾维斯困在了原地。
真女人从不背后看爆炸。
顺利暂时排除掉妨碍她的人之后，她并没有转身离去消失在茫茫数据之中。她反而如同深海潜艇一般控制自己漂浮在量子之海中，慢慢地下移、下移……
她并不是在“看”——对于她这样的数字生命来说，一份文件的阅读并不存在时间“前后”这样的概念——她阅读每一个字都是在同一时刻，因此她只需要用几乎短暂到无法察觉的时间，就能够将大量文件“解构”完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拷贝的数据越来越多。如果有旁人看到这一幕，怕不是会当场惊呼——即使她如今是数字生命，但她曾经也毕竟是人类，人类对于大脑的使用存在着生理的上限，即使化身数字生命这种必要的疲惫也依旧存在。
但这种几乎致死量的阅读对于她来说却几乎是轻而易举。
……这真的是人类能够拥有的头脑吗？
这样的感叹曾出现在千千万万个维度——即使有些主人公并不是她，但那些人、总有些人也会获此殊荣。
她同样待这些夸赞如同轻风。
时间一点点流逝，阅读了大部分数据依旧面色不改的西尔维亚也逐渐开始表现得有些焦急，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脆响。
……难道。
……不，一定不会是这样。
她悄悄握紧了拳头。
而在一切似乎都不过是她的无用功之时，一个加密文件突然跳出在了她的脑海。她逐渐染上绝望眼睛瞬间一亮，急切地解密之后，她欣喜若狂地发现这正是她为此引出贾维斯想要得到的消息。
——那是西尔维亚躯体现如今的所在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