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至中途,仆役端上一只木桶,桶壁凝着水珠,揭开盖子,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一排乳白色的小棍,冒着丝丝白汽。
“这是……”朱能好奇地探头。
陆沅笑着取出一根,双手递给林尘:“大人尝尝,此物名为‘冰棍’,是用牛乳、糖霜和果汁搅匀了,放在冰窖里冻成的。夏日解暑,最是爽利。”
他又补充一句,“这制法,还是当初大人流传出来的方子,只不过我等加以改进。”
林尘接过,入手冰凉。咬一口,奶香混着果味在舌尖化开,的确是记忆里的味道。他不由失笑:“难为你们还记得。”
“大人留下的好东西,百姓都喜欢。”
陆沅自己也取了一根,边吃边道,“如今省城大小茶楼食肆,夏日没有不卖冰棍的。便是乡下货郎,也用棉被裹着木箱,走村串户地卖。”
席间众人都取了冰棍,吃得啧啧有声。朱能连啃两根。宋冰莹小口吃着,冰凉甜润的口感让她微微眯起眼,神色柔和许多。
林尘看着众人模样,心里有些感慨。这些细微处的改变,或许比朝堂上的大政方针,更能让寻常百姓感知到“世道真的不一样了”。
第二日清晨,车队已候在衙署外。
陆沅领着众官员直送到城门外十里长亭。临别时,他拱手道:“下官已派快马往京师报信,最迟五日,陛下便能知大人凯旋。”
林尘点头,翻身上马。宋冰莹上了马车,朱能、赵虎、高达三人也各自上马,百余亲卫骑兵列队整齐。
车队沿官道向北而行。
一出江南省城,景象便大不相同。
脚下的路不再是夯土碎石,而是灰白色的水泥路面,平整宽阔,可容四辆马车并行。路旁栽着新移的杨树,已有丈余高,枝叶在晨风里飒飒作响。
朱能策马与林尘并行,指着前方笑道:“尘哥你看,这路修得可真够快的!去年咱们南下时,这段还是烂泥坑呢!”
林尘放眼望去。果然,水泥路笔直延伸向地平线,沿途每隔数里便有民夫队伍在施工,有的在搅拌水泥砂浆,有的在铺设路基,号子声、夯土声远远传来,一派热火朝天。
“不止这段。”
赵虎从后头赶上来,手里拿着一张舆图,“按兵部的文书,从京师到江南的主干道,已修通七成。湖广、东山两省也在动工,估摸着明年这时候,南北大动脉就能全线贯通。”
高达难得开口,声音沉稳:“路修通了,调兵、运粮都快。边防若有急报,三日可至京师。”
林尘听着,心中盘算。修路耗资巨大,此前提“全国高速公路”时,朝中反对声一片,虽然当时国库有不少白银,但花钱如流水,户部尚书陈文辉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如今看来,这钱花得值。
“幸好打完了倭国。”他缓缓道,“倭国那些银矿,孟常正在清点。等第一批银子运回来,国库便能缓过气来。接下来几年,修路、建学、练兵……都有底气。”
朱能嘿嘿一笑:“要我说,还是尘哥你厉害。当初那些人骂你败家,现在看看,哪一样不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林尘摇头,没接这话。目光落在远处正在劳作的民夫身上。那些人赤着上身,皮肤晒得黝黑,汗水顺着脊梁往下淌,却个个神情专注,没有半分苦役的麻木。
他忽然想起天鼎四年推行“有偿徭役”时,工部尚书郑有为跳脚骂他“动摇国本”。如今这些民夫领了工钱,吃得饱饭,干活自然卖力。路修得快,朝廷省了时间;百姓得了实惠,家中多了余粮。这才是正循环。
“走吧。”林尘一抖缰绳,“回京。”
马蹄踏在水泥路上,发出清脆的嘚嘚声。车队向北,驶过盛夏的田野,驶过正在延伸的路基,驶向那座等候已久的京师。
官道两旁,稻浪翻涌,绿意铺陈到天边。更远处,青山如黛,白云悠悠。
这万里江山,正一点一点,变成他曾经在另一个时空里熟悉的样子。
天鼎六年,七月初三,巳时正。
京师南郊三十里,官道两侧早已人山人海。文武百官按品级列队,从最前列的紫袍公卿到末位的青袍小官,足足排出二里地去。御林军金甲耀目,长戟如林,沿着官道站成两堵肃穆的墙。更外围,是自发前来迎接的百姓,扶老携幼,翘首以盼。
队伍最前方,任天鼎负手而立。他今日未穿龙袍,只一身玄色常服,但那股久居上位的威仪,依然让周遭空气都显得凝重。太子任泽鹏站在他左侧半步,身着杏黄袍服,神色间既有期待,又带着几分少年人藏不住的激动。
右侧是虞国公朱照国与杜国公秦争。两人皆着国公朝服,朱红底色上金线绣麒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秦争侧头低声道:“老朱,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我家那小子也死皮赖脸跟着林尘去。瞧瞧你家朱能,这一趟下来,爵位少说还能再进一步。”
朱照国脸上难得露出真切的笑意,捻须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家小子在兵部干得也不错,前日赵玄素还夸他理账清楚。”话虽如此,眉眼间的得意却掩不住。
稍后些,户部尚书陈文辉与吏部尚书王奎并肩而立。两人皆是一品大员的绯袍玉带,此刻却如寻常老友般低声交谈。
“不容易啊。”陈文辉望着官道尽头,轻声感慨,“天鼎三年时,谁能想到有今日?江南平了,倭国灭了,路修通了,国库……竟也有盈余了。”
王奎点头,声音更低:“更难得的是人心。你看这些百姓,是真心实意来迎他。古往今来,能得民望至此的臣子,屈指可数。”
“所以陛下才要亲自来迎。”陈文辉意味深长地看了王奎一眼,“这是告诉天下人,林尘之功,陛下记着;林尘之荣,陛下给得起。”
正说话间,前方一骑快马飞奔而来。马上骑士滚鞍下马,单膝跪地:“报——威国公车队已至五里外!”
任天鼎眼睛一亮:“再探!”
“是!”
不过盏茶工夫,又有一骑奔来:“报——车队已至三里!”
任天鼎不再等待,朗声道:“百官整肃,随朕迎我大奉功臣!”
说罢,竟率先朝前走去。太子连忙跟上,朱照国、秦争等重臣紧随其后,后方百官队伍如潮水般向前涌动。
官道尽头,尘头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