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有一间眼镜铺子，与他住的四合院隔了一条街，开在年轻人来来往往的市井街面上。
铺子是二层小楼，一楼有二十几个平方，在寸土寸钻石的四九城算是很可观了。
二楼能住人，但基本上，只有节假日客流量比较大的时候，他们才会在那儿住几天，卖货是其次，为主是喜欢坐在二楼的小阳台上，一边喝酒，一边听着楼下喧嚣的音乐和不知止歇的欢声笑语。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唯一的缺点是，隔音太差。
早晨六点多，朝兮毫不意外地被楼下早餐铺的喧哗声给吵醒，他随手抽出旁边的枕头，第不知道多少次摔在落地窗上。
“嗯唔……”枕边传来黑瞎子不悦的哼唧，睡得好好的被抢走枕头，换了谁都会不爽。
谁知他还没来得及抗议，腰眼子就被狠狠踹了一脚，整个人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
黑瞎子都摔懵了。
等他一头雾水地看向床上那个起床气满满的人时，却只得到了对方的一句：“我还以为你醒了呢……你怎么还没起来看店？”
黑瞎子揉了揉尾椎骨，不知该气恼还是无奈，只得苦笑道：“朝爷，我昨天不是说了嘛，今天关店，咱们去苏万那儿。”
顶着乱蓬蓬鸡窝头的朝兮，大脑放空了一会儿，才“哦”了一声，道：“昨天喝断片儿了，我忘了。”
黑瞎子看看无辜遭难的枕头，心有余悸道：“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我的枕头更新换代这么快了。”
朝兮大概是没听进去，抬头看了看墙上的古董挂钟，沉默了几秒，又说：“给我把那件白衬衫熨了，我再睡会儿。”
说完，他就没再理会黑瞎子的反应，继续躺了回去，用被子蒙住脑袋。
却是已经没有困意了。
磨磨蹭蹭，硬在被窝里赖了半个多小时，再起床的时候已经七点多了。
打着哈欠来到盥洗室，黑瞎子给他挤好了牙膏，接了漱口水，熨烫平整的衬衫就挂在门边的衣架上。
这样的细心妥帖，朝兮早已习惯了，但还是忍不住勾起一个会心的微笑。
铺子二楼空间有限，没有厨房，他们但凡住在这里，就会光顾对面的那家早餐铺。
但今天朝兮穿戴整齐下楼的时候，就看见黑瞎子在柜台里摆弄着几副墨镜，充当收银台的那张紫檀桌子上空空荡荡的，只有两杯冒着热气的茶水。
“朝爷，你看哪一副比较好，带去给我徒弟。”黑瞎子转脸对着他笑，期待他给出建议。
朝兮随意一瞄，说实话，还真没看出区别，无非都是墨镜罢了，遂道：“我看都一样，干脆你就大方点儿，都给你徒弟得了，难得你这个貔貅舍得往出拿东西，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可以都要。”
“……行，听朝爷的。”黑瞎子破天荒地没在钱财之事上辩驳，笑眯眯道：“便宜那傻小子了，这可都是我最好的存货。”
开车开到苏万家，他们并头走进去，迎面就看到苏万那张年轻朝气的笑脸，似融进了晴朗天空最明媚的阳光。
黎簇比他们到的早，坐在边上。一看见朝兮，黎簇的眼底掠过一瞬的惊艳和执迷，半晌后才回过神来，站起来同他说话。
似乎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黎簇了，人倒是没怎么变，不过眉目间多了几分疲惫，可能是最近生意比较忙。
见黎簇向自己走过来，朝兮便与黑瞎子对了个眼神，让他先进去，自个儿跟黎簇说两句闲话。
黑瞎子装作吃醋般努了努嘴，朝兮当即横眉竖眼，黑瞎子畏于“强权暴政”，只得拎着一兜墨镜往里走。
“好久不见了，谢老板。”
黎簇用标准化的开头语跟他打招呼，眸色幽深。
“嗯。”朝兮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黎簇望着对面白衬衫黑裤子风度翩翩的男人，喉中梗了千百句话，却欲语凝噎。
倒是朝兮打破了僵局，慢慢道：“前几天还听苏万说，你去看过吴邪了，怎么，想开了？”
“……是，想开了。”黎簇沉了口气，释然一般笑着说：“早该想开了。现在这样，挺好的。”
“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就好。”朝兮用一种老气横秋的目光打量着他，半晌方道：“没什么事儿，就进去吧。”
*
在苏万那儿吃了饭，闹腾了大半天，回到四合院已经是夜里八点多了。
院门外挂着一盏太阳能日光灯，一到晚上就自动打开，照亮大门到房门中间的一段路。
朝兮扛着醉醺醺的黑瞎子进去，咣当一脚踹上大门，电子锁自动落锁，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见这一声清亮的电子音。
“多大的人了，还喝这么多酒……真不拿身体当回事。”
因为没有朝兮平日里喜欢的几种酒，所以他干脆滴酒未沾，一路开车回来，就听见黑瞎子嘀嘀咕咕地说醉话，聒噪得很。
这会儿倒是消停了。
把醉鬼扛进卧室，朝兮转头去找了快速解酒药，硬是给黑瞎子灌了进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作用，害怕黑瞎子半夜呛死，他让人以俯趴的姿势睡下，半个脑袋搭在炕沿上。
吵闹了一天，可算是清静清静，但他一时半刻没有困意，就靠在床头摆弄手机。
一个小时前张起灵发了一条消息，附图背景是雨村的竹林，张起灵拿着竹刀自拍，给他看那一筐鲜嫩的竹笋。
张起灵说，刚好竹笋大丰收，过几天给他们送一些。
朝兮回复说好，问他的行程时间，好联系当地的私人飞机——从雨村到北京，如果开车过来，什么笋都得烂成稀泥。
张起灵过了五分钟才回复，商议好三天后过来，之后跟他闲谈了几句，问他今天是不是很忙。
『不忙，没开店，跟小黑出去吃了顿饭。』朝兮如是回道，『折腾一天，环境挺吵的，所以没看到你的消息。』
『哦。』张起灵依旧惜字如金，但不乏关切之语，『不要太忙了，记得休息。』
朝兮压不住嘴角的笑容，打字说：『好，时间不早了，你早点睡吧，明天不是还要巡山？』
张起灵回了一个卡通表情『晚安』，大概是系统自动识别的那种。
张起灵的作息还算规律，没有现在年轻人那种刷手机熬夜打游戏K歌之类的不良嗜好，他说要晚安，就真的是要睡觉了。
于是朝兮也回了一个『晚安』的表情。
实在没什么意思。
朝兮滑动手机，到主屏幕，看了一眼时间。
『2063\/4\/5 21：52』
一旁的黑瞎子嘤咛几声，朝兮伸手过去拍了拍他的脸颊，却摸到了一手湿意。
于是心内一叹。
他凑过去，贴着耳朵柔声安抚：“我知道你难过，我都懂。小黑听话，睡一觉就好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生老病死，人世轮回，天道有常，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