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
光线斜斜地穿过窗棂,照在厨房的青砖地上。
慕幽笛正站在灶头前熬药,清瘦的身材投下细长的影子,不过腹部已经明显隆起。
厨房里充斥着浓浓的药味,一只小小的紫砂药罐子在煤炉上,盖子被蒸汽顶得不停跳动,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站得累了,慕幽笛艰难地弯下腰,拉过一张矮凳,缓缓坐下。
这煤炉必须要时刻守着,不然容易烧干或熄火,慕幽笛只能守在炉子旁。
她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对着炉门扇着,动作迟缓,跳跃的火光跟黄昏的光线重叠,映着她的脸颊,时明时灭。
她一边无意识地扇着扇子,一边想着潘部长的话。
宴霜走了一条险路,不管是接替宴淩的职务,还是跟汪先生和京子合作,慕幽笛认为他都不会成功,因为他们的身份不对等,实力不对等,他只是代理人,是那个傀儡政府的一枚棋子,可以随时丢弃牺牲,就像宴淩那样。
与虎狼为伍,注定会被虎狼反噬啃食。宴霜他......为什么就是看不清呢?
腹中忽然一阵悸动。
慕幽笛的思绪猛地被这轻微的悸动打断。她扇扇子的手一顿,下意识地抚上小腹。
小家伙越来越活泼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柔光掠过她的眉梢,眼神也变得柔和。
但旋即又被忧虑取代。
既然答应了密查组做任务,她就必须履行,可是腹中的孩子......她有些担忧。
有了身子,动起手来,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不管不顾了。她这个腰伤如果不处理好,不仅生孩子受罪,出任务......恐怕也会九死一生。
不过回归密查组也有一个好处,她可以利用密查组的信息渠道调查宴霜的事,她和宴霜虽然做不成夫妻,不过她并不希望自己孩子的爹走向不归路,最后死于非命。
宴淩就是最好的例子。
咕咚咕咚——
药罐子的沸腾声越来越响,炉边溢出的药汁流到炉火上,“嗤”地一声,腾起一股带着浓烈药味的白汽,也惊醒了沉思中的慕幽笛。
她猛地站起身,放下蒲扇,拿起一块抹布覆在罐柄上垫着,然后握住罐柄,将滚烫的药水倒进一旁的盆里。
这盆深褐色的液体要敷在腰上,于是她端起这盆药水走去洗手间。
金公馆。
餐桌前的氛围不是很融洽。
书婉仪和宴澧并不赞成宴霜接替宴淩的事务,更不赞成他跟日本人合作。
两人看着宴霜的眼神充满忧虑。
宴霜无视他们的目光,给宴澧和书婉仪夹菜,“船票是明天早上出发吧?我让司机送你们去码头。”
宴澧和书婉仪对视一眼,两人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
宴澧说道:“我们暂时不回上海了。”
“啊?”宴霜愣住,“为什么?”
“为了你。”宴澧表情严肃,话中带了些咬牙切齿。
“为了我?”宴霜忽然反应过来,“你们留下来,是想阻止我接手四哥的事?我说过,有些事,你们不懂,何必留下来呢?再说,我的事不用你们管。”
“我们留下来,不是要拦着你所谓的前程。”宴澧压着怒意,“你要往火坑里跳,我们管不了你。但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带着弟媳妇和孩子走上不归路。”
对面的女管家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这个五爷为什么会觉得六爷会走向不归路,在她看来,四爷如此风光无限,就是跟汪先生和日本人打交道,武汉有头有脸的人,谁不敬重四爷三分?
书婉仪斟酌了一下,说:“宴霜,是这样,玉致如今有身孕,不方便打理家里的事,这公馆里里外外,总得有人打理吧。我和宴澧留下来操持,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想必应酬繁多,诸事缠身,家里琐事我们可以分担一些。”
宴霜看着神色坚定的五哥和四嫂,张了张嘴,不过最后什么也没说,只转头吩咐女佣:“去把船票退了吧。”
餐厅里陷入一阵短暂的安静。
片刻后,宴霜看着书婉仪和宴澧,叹口气,认真说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也知道未来会面对什么,五哥就是前车之鉴,但是我不会走他的路,不管是汪先生还是京子公主,还是其他什么人,只不过是我手里的工具而已,是棋子还是执棋人,很多时候取决于棋盘形势和对手。”
宴澧和书婉仪听到宴霜这么说,就知道他心里有一番打算,况且,他的决定也不容改变,于是选择了沉默。
城东。
灰色楼房四楼。
慕幽笛用药水热敷完腰,整个人舒服了很多。
她披着一件长外套,缓缓走到窗边,透着窗帘往外看。几个下班的行人,拿着公文包匆匆走进这栋灰楼。
看来老房东说的不错,这栋楼几乎都是‘文化人’,除了她......一个杀手,是个例外。
嘀嘀——
一辆黑色轿车拐进灰楼底下,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一个熟悉的面孔从车里下来。
慕幽笛诧异道:“李探长?”
李探长拿着公文包匆匆走进灰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