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满室寂静，三人脸色巨变。
苏廷贵一时怒火中伤，发疯般将手边的茶盏扔在地上，一脚从碎片上踩过去，一只手狠狠地掐住柳姨娘的脖子，倾身上前，将她压靠在椅背上，恶狠狠道：“柳姨娘，你莫要过分。”
残阳从他的后背照过来，柳姨娘娇小的身躯笼罩在阴影中。
她抬眸，老爷一脸怒容，近在咫尺间。
那阴狠的眸光，是她前所未见过。
脖子上的窒息感，让她心底陡然升腾起莫名的恐慌来。
“柳姨娘，你莫要忘记了。这么多年来，母亲宠溺，我不顾正妻，不顾周围人的议论，也将你宠在手心上。如今出事了，你竟然如此绝情。”
他有些着魔了，在林氏那里吃的亏，受的委屈，此时一并激发而出，“林氏逼迫我，你也来逼迫我。为何你不能懂事一点，体谅我一些？”
嘴上让她谅解，手底下的劲却没少用。
柳姨娘被他掐地双目圆瞪，快要喘不上气来。
“廷贵，你莫要如此对兰儿。”
钱老夫人被吓傻了，扑过来，硬生生掰开苏廷贵的手，将他狠狠往旁边一推，又将柳姨娘扶住，让她安稳坐在凳子上。
“噗通！”
下一刻，她毫不犹豫地往地上一跪，指甲抠入地缝带出血丝来。
她向柳姨娘深深磕三头，“兰儿，你饶恕姑母。若是姑母一死，真能了你恨意，我现在便去死。可是……”
她老泪纵横道：“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你将我送监牢，廷贵仕途尽毁，娇娇她往后如何嫁人啊？”
“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女儿考虑考虑啊！”
柳姨娘捂住发疼的脖子，冷冷地望着她。
一向高高在上的婆母，身子发颤跪在地上，手腕上的伤随意用白布裹着，稍微一使劲，有血渗出来，顺着手腕流在枯槁皱纹遍布的手背上。
看着，着实可怜得厉害。
“不可能……”柳姨娘情绪崩溃，脖子生疼，嗓子发干，依旧发狠道：“我双亲不能白死。”
那种万箭穿心，悔恨不已的日子，她也不能白受了。
满室寂静，局面陷入短暂的僵持中。
屋内，始终沉默站在一角的苏娇娇，脚步踉跄地上前。
她轻拉住柳姨娘的手，声音发颤，“娘，我知你恨祖母，娇娇也恨她怎能如此无情。呜呜……可当下……”
她从袖口中掏出一张小纸条，递过去，“这是瑾王殿下相约的纸条。他对女儿有意，往后女儿可能要嫁入瑾王府了。”
展开的宣纸一角上，印着一枚瑾王府的印章图案。
三人一看，神色皆怔愣。
首先是钱老夫人，她猛得抬眸，眼角处还耷拉着泪珠，惊喜道：“真的？这是好事啊。”
苏娇娇好看的脸上，没有欢喜，长长的睫毛，沾着泪珠，“我是苏府庶女，即便瑾王殿下对我有意，也只能为妾。”
“那如何行？”
钱老夫人一抹眼角泪，抬眸望着高高在上的柳姨娘，放低声音：“兰儿，当务之急，是为娇娇谋一份好姻缘啊！”
“如今，老爷给了林氏和离书，改明挑个好日子，将你抬为正妻，那么娇娇便是我们苏府嫡女，旁人无法看轻。”
“瑾王最受当今皇上宠爱，若是有一日，登上那高位，我们娇娇的女儿，便是皇子皇女，说不定还是下任的皇上。”
钱老夫人冲苏廷贵递一个眼神，苏廷贵领会，忙放软声音，搭话道：“确实如此。皇上看中瑾王殿下，我若一心辅助他，必得他重要。”
柳姨娘捂住脖子，脖颈间的皮肤火辣辣疼，那股令人生寒的窒息感，将她紧紧包围着。
她瞥了苏廷贵一眼，眼神复杂，没有吭气。
钱老夫人忙又添言，“我们苏家，你们柳家，咱们祖辈到底积多少阴德，才能凑成如此大事啊。”
她变脸，浑浊的老泪滚滚而落，“兰儿，老婆子黄土埋到脖子根，活不了多长了。而娇娇不同，未来路如何，柳家半个血脉能否登高位，全在你的一念之间啊！”
“老婆子求你了，此时咱们苏府断然不能出事啊！”
她又深深地磕一头。
一旁的苏娇娇顺势也跪下，双眸垂泪，哽咽道：“娘，我倾慕瑾王殿下，他也对我有意，求求娘，成全女儿。”
“娇娇，你怎能如此……”
柳姨娘颤抖的手，握紧了桌面上的镯子碎片，锋利的碎片扎伤了她的手。
染血的指尖抚过玉镯裂痕，恍惚间竟见血色浸入翠色纹路——那镯芯深处恍惚间蜿蜒出一道火焚般的焦黑裂痕。
原来柳家的血早就渗进这镯子了……
她猝然攥紧碎片，任凭棱角割破掌心。血珠滚落桌面时，窗外忽起一阵阴风，将二十年前那场大火的焦糊味，又一次灌满她的鼻腔。
她的心，彻底碎了。
“娘，不要太久，只要我嫁到瑾王府，”
苏娇娇的泪滚滚而落，“之后的事情，你想如何便如何，女儿绝对不拦着您。”
“娘，女儿求您了。”苏娇娇深深地磕头，“女儿一辈子的幸福，全在您的决定上了。”
柳姨娘眼神扫过屋内三人的脸，一颗心宛若浸入万年寒潭。
沉默许久，她才从齿缝中挤出五个字，“我要回去歇着。”
她僵硬地起身，宛若傀儡木偶般，一步一步，往兰馨苑而去。
身后三人，同时长舒一口气。
“来人，快扶夫人回院子。”苏廷贵直接改口了。
远远守在院外的婆子婢女，听见吩咐，小跑上前，伸手要搀扶。
柳姨娘一甩袖子，拂去她们的手，吓得众人退后好几步，不敢吭气。
她深一脚，浅一脚，踉跄着走出怡祥苑，仿佛失了魂般，再也不复往日的生机。
屋内，钱老夫人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身，手扶着椅背，艰难坐好。
她长长舒一口气，心有余悸道：“柳姨娘还需你多加安抚，那牢中的胡娘与王莽……”
苏廷贵望一眼苏娇娇，“放心，自会处理好！”
“如此甚好！”钱老夫人的心终于安了，“尽快。只要人证物证消失，那个贱丫头凭一张嘴污蔑，旁人也不会信。”
“等她与林氏在外面吃了亏，活不下去，寻到苏府，你若心软，再纳林氏为妾便可。”
话说出口，眼神瞥见呆站的苏娇娇，又觉得有点不妥。
她冲她招一招手，牵住她娇嫩的手，心疼道：“娇娇，今日多亏你。放心，今后苏府仅有你一个嫡女。”
“我们会倾尽全力，助你嫁入瑾王府。”
钱老夫人一边安慰，一边又反问道：“瑾王殿下可曾提及，何时与你谈亲事？”
苏娇娇手指微颤，嘴角牵起一抹浅笑。
成亲？他们还没走到这一步。
今日，相约的纸条，两人的成亲许诺，不过是她的一场戏而已。
“快了，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