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日头下的罚站、抄断手腕的佛经、冰冷的廷杖……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让她指尖微微发凉。
这位以刻薄寡恩闻名后宫的贵妃娘娘，此刻将她召来，究竟意欲何为？
是斥责她胆大妄为提议秽物？
还是迁怒于她染指了她最宝贵的儿子？
苏蔓蔓垂眸，等待着雷霆之怒或刁难的开场。
时间仿佛凝固。
就在苏蔓蔓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声时，她敏锐地察觉到，前方那道笔直尊贵的背影，似乎……在微微颤抖？
不是愤怒的颤抖，而是……一种极力压抑的、奇异的起伏。
萧贵妃的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耸动，幅度越来越大。
她高扬着头颅，仿佛在凝视着那幅画中的猛虎，试图维持着那副端方持重、母仪天下的姿态。
然而，一声极其细微、几乎是从鼻腔深处挤出来的气音，如同被强行堵住的水流，终于冲破了堤坝：“呵……”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那声音起初还带着强行克制的哽咽感，但迅速转化成了再也无法抑制的、从胸腔深处涌上来的、畅快淋漓的——
“呵呵……呵呵呵……”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肆意。
萧贵妃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肩膀剧烈地抖动，整个人都弯了下去，仿佛笑得肚子都抽了筋。
那笑声带着一种近乎孩子气的、纯粹的幸灾乐祸。
“噗……哈哈哈……咳咳……哈……！”
她试图用咳嗽掩饰，但那笑声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背对着他们，笑得花枝乱颤，仪态全无，连精心梳理的发髻上的步摇都在疯狂摇曳，发出细碎而急促的撞击声。
苏蔓蔓：“……”
她完全愣住了，看着那尊贵背影此刻毫无形象地笑成一团，方才所有的忐忑不安瞬间被惊愕取代。
她回头看一眼夜墨。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无奈的笑意，显然对自己母妃此刻的失态并不算太意外。
萧贵妃笑了好一阵子，才勉强直起腰，一边用华丽的云锦广袖擦拭着眼角笑出来的泪花，一边还在努力地深呼吸平复气息。
终于，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就在这转身的刹那——
奇迹发生了！
所有的笑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
她挺直背脊，下颌重新端出完美的角度，脸上的神情如同覆上了一层寒玉雕琢的面具，平静、威严。
那双刚刚还笑出泪花的凤眸，此刻锐利如刀，带着审视一切的疏离与上位者的压迫感，精准地落在苏蔓蔓身上。
仿佛刚才那个笑得几乎背过气去的人，只是苏蔓蔓的一个错觉。
“哼，”她轻哼一声，“那白氏在后宫兴风作浪多年，仗着圣上几分宠爱，处处要与本宫争个高低，恨不能将本宫踩在脚下。今日……”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语气轻快，“倒真是让本宫开了眼界。这般‘精彩绝伦’的场面，如此‘刻骨铭心’的狼狈……呵，今年的狩猎宴，本宫倒也不算白来一趟了。”
她话语里的幸灾乐祸几乎要满溢出来。
随即，她的目光又落在苏蔓蔓脸上：“你，”声音陡然转冷，恢复了贵妃应有的严厉，“便是我儿看中的那个姑娘？”
苏蔓蔓立刻从方才的震惊中回神，连忙垂首，姿态恭谨却又不卑不亢：“回贵妃娘娘，承蒙祈王殿下厚爱，小女子深感惶恐，亦觉荣幸之至。”
她心中却翻腾着巨大的问号：这位贵妃娘娘，到底是刻薄还是……真性情？这变脸的速度也太快了！
“本宫对你，略有耳闻。”
萧贵妃的语气依旧冷淡，听不出喜怒，“不过百闻不如一见。”
她微微眯起凤眸，那审视的目光仿佛要将苏蔓蔓从里到外看个通透，最终，红唇轻启，吐出了让苏蔓蔓心头一跳的几个字：“你……很有意思！”
“很有意思！”
是赞赏？
是讽刺？
还是……单纯的觉得刚才那出戏码因她而起，看得过瘾？
一旁，夜墨长腿一迈，极其自然地走到她身边，长臂一伸，竟当着萧贵妃的面，一把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苏蔓蔓惊得怔愣住，惊醒后试图挣脱，奈何他手臂宛若铁臂般箍住她的腰肢。
俊朗的脸上带着明朗的笑意：“母妃所言极是！正因为她如此‘有意思’，孩儿才会对她这般‘有意思’！”
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亲昵与维护。
“放肆！”
萧贵妃立刻板起脸，柳眉倒竖，对着夜墨厉声呵斥，“成何体统！当着本宫的面也敢如此轻浮？还不快松手！”
她指着夜墨的手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她分明是愠怒了，可苏蔓蔓清晰看到，萧贵妃那双严厉的凤眸深处，在她紧抿的唇角边缘，分明掠过一丝极力压制、却又几乎要破功的笑意。
苏蔓蔓脸颊微红，挣脱开夜墨的怀抱，稍稍退后半步，对着萧贵妃再次福身：“贵妃娘娘息怒。祈王殿下……殿下他丰神俊朗，英勇无双，待人更是温和体贴，才情卓然。小女子……确实对殿下倾慕不已。”
她这话半是场面话，半是真心，同时也巧妙地给夜墨刚才的“轻浮”行为找了个台阶下。
这些赞美之言，夜墨很是受用，站在一旁，唇角带笑地望着她。
“嗯……”萧贵妃鼻腔里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
她目光在苏蔓蔓身上停留片刻，最终淡淡开口，语气听起来依旧带着几分疏离，“你们二人，若真是两情相悦……”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夜墨那毫不掩饰的期待眼神，又落回苏蔓蔓身上，“本宫身为母亲，自然会……尽力促成这份良缘。”
她的视线在苏蔓蔓略显平凡的衣着上掠过：“至于你……出身之事，非你所能选。你那生父虽碍眼了些，但只要……”
她的声音微微加重，带着一丝敲打，却又在尾音处奇异地柔和下来，“只要你往后对我儿一心一意，安守本分，本宫……自不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苏蔓蔓心头一震，猛地抬眸看向萧贵妃。
只见那位高贵的贵妃娘娘，脸上依旧是那副冷淡矜持、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表情，可那双凤眸深处，却不见冰寒之气。
广场上，一场闹剧落幕，大部分人带着惊魂未定和难以言喻的心情散去。
狩猎还在继续。
夜墨领着她，想随着人流离开时，一名太监快步走来：“苏大姑娘，皇上让你留步问话。”
苏蔓蔓心中一紧，抬眸望向夜墨。
他也当下肃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