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暖阁内，茶香袅袅。
苏蔓蔓放下茶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口，目光投向虚空，兀自低语：“细看陛下与肖统领的眉宇轮廓，并无几分血脉相通之象。方才，不过是借机诈一诈袁嬷嬷，逼她吐露真言罢了。”
“你呀！”夜墨摇头，眸中带着纵容与无奈，伸手捏了捏她柔嫩的脸颊，“这般编排父皇，给他扣上这样一顶天大的帽子，若让他知晓，怕是要气得七窍生烟，龙冠都要炸开了！”
“可我的威逼利诱，终究是奏效了。”
苏蔓蔓微仰起脸，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摇曳的烛光为她精致的侧颜镀上一层朦胧金边，“如今我们知晓了，芸娘当年在行宫，诞下过一个孩子，被秘密养在宫外。”
她眼神陡然锐利起来，“你派人去查！查肖傲是何时入的军营，芸娘又是何时出现在浣月国后宫的。抽丝剥茧，抓住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细节，或许就能推演出更多惊心动魄的真相。”
“你呀！”夜墨眼中的欣赏几乎要溢出来，忍不住又伸手，亲昵地刮了一下她挺翘的鼻梁，“真该给你一个大理寺卿的位置坐坐，这洞察秋毫的本事，埋没了可惜。”
苏蔓蔓敏捷地向后一躲，却还是未能幸免，鼻尖被指尖轻轻扫过。
她立刻佯装嗔怒，腮帮子微微鼓起：“莫要碰我鼻梁！会塌的！塌了就不好看了！”
“好看，”夜墨凝视着她，眼底笑意温柔似水，“你什么样子，在我眼里都好看。”
温泉洗去了连日疲惫，筋骨舒展。
苏蔓蔓头一沾枕，便沉沉睡去，直至翌日天光大明，日头已高悬。
两人悠闲用过迟来的早膳，收拾妥当，正准备启程回京。
人还未踏出行宫大门，一名小太监已气喘吁吁地奔至跟前，神色仓惶：“启禀殿下、安澜郡主！陛下御驾亲临行宫！得知您二位在此，特宣即刻觐见！”
苏蔓蔓心头一跳，下意识侧目看向夜墨。
大乾帝此刻驾临，实属意外。
自己卧病在床，儿子却带着准儿媳在行宫逍遥快活，还被他撞个正着……
这口气，这位九五之尊怕是咽不下去，势必要发作一番。
两人在小太监的引领下，步入行宫深处一座肃穆的殿宇。
殿内弥漫着淡淡的药味与龙涎香。
苏蔓蔓低眉垂首，紧随夜墨身后，恭敬行礼：“参见陛下！”
大乾帝斜倚在龙榻软枕上，面色带着病后的倦怠与阴沉。
他眼皮微掀，浑浊的目光扫过阶下二人，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朕不过是想寻个清净地方歇息几日，倒不曾想，你们也在此地？”
夜墨躬身，语气恭谨：“回父皇。祁王妃初至京师，人生地疏，在府中难免烦闷。儿臣便自作主张，带她来此散心一二，未曾料到父皇圣驾亦至，扰了父皇清净，是儿臣之过。”
“哦？”大乾帝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片刻，带着审视，“看你们这模样，是打算走了？”
“是。”夜墨应道。
“是因为朕来了，才急着要走？”大乾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并非如此，”夜墨从容答道，“此行本就仓促，原也未打算久留。”
“哼。”大乾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神色更显不耐，挥了挥手，“既如此，退下吧。”
恰在此时，袁嬷嬷端着红漆托盘，脚步极轻地步入殿内。
她垂着眼，将一盏热气氤氲的茶奉到御前，声音细弱：“陛下，请用茶。”
一股熟悉的馥郁茶香瞬间在殿内弥漫开来，是上等的滇红。
苏蔓蔓本已准备告退，脚步却生生顿住。
她的眸光紧锁那杯冒着热气的茶杯上，仿佛那杯中盛着的是穿肠毒药。
她心一横，语速加快：“陛下手中这杯滇红，确是佳品，平日饮用可提神醒脑，滋养身心。然而……”
她话锋一转，字字如锤，“若于温泉浸泡之后饮用此茶，极易引动气血，使周身舒张的经络骤然紧缩！尤其对上了年纪之人而言，此等骤变，犹如堤坝溃决，极易诱发心悸绞痛，甚至……脑中血脉淤塞不通之险症！”
前世大乾帝于汤池饮此茶暴毙的景象瞬间闪过脑海。
她只盼这逆耳忠言，能警醒这位刚愎的帝王。
“放肆！”她话音未落，大乾帝勃然变色，手中那杯滚烫的茶盏，气愤往地上一掷。
“啪嚓！”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炸响！
瓷片四溅，滚烫的茶汤泼洒一地，浓烈的茶香混合着帝王的怒火，瞬间充斥了整个殿堂。
袁嬷嬷吓得浑身一抖，噗通跪倒。
“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女子！只会在此妖言惑众，口吐晦气！”大乾帝指着苏蔓蔓，胸膛剧烈起伏，脸色因震怒而涨红。
苏蔓蔓望着脚边狼藉的碎片和流淌的茶渍，一股倔强之气顶了上来。
她挺直脊背，迎上大乾帝雷霆般的目光：“陛下！此言臣女本可不宣！陛下大可安然饮下此茶，若真有损伤，亦是陛下龙体受创！臣女大可如旁人一般，在陛下面前装聋作哑，博个温顺乖巧之名！”
她的声音清越，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如今臣女甘冒触怒天颜之险，直言相谏，只因一片赤诚孝心！只因……”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您是臣女夫君的父亲，亦是臣女的父亲，臣女真心祈愿陛下龙体康泰，福寿绵长，能与天地同辉！”
孝心？
天地同辉？
大乾帝脸上的怒容微微一滞。
这顶“孝心”与“天地同辉”的高帽，精准地戳中了帝王心底最隐秘的渴望。
尤其那句“臣女夫君的父亲，亦是臣女的父亲”，更是将她的立场牢牢钉在了“自己人”这一边。
他阴沉的目光在苏蔓蔓倔强而清丽的脸庞上逡巡，又瞥了一眼旁边明显护持姿态的儿子，怒气似乎消弭了少许。
他冷哼道：“朕不过斥你一句，你倒伶牙俐齿，回敬了十句！这执拗的性子，倒与墨儿如出一辙！”
什么说一句！
苏蔓蔓盯着地上的茶杯碎片。
您摔茶杯，还大发雷霆，比我过分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