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三年腊月初八。
城南一条熟悉的小巷里，夜色沉沉，灯火稀疏。
称心裹着一件暗色长袍，步履急促地走了过来。
那张比女人还要娇媚的脸上，露出几分忐忑。
今日，那位大人为何要叫自己过来？
难道说，是……
是发现了他有二心？
一时间，陈心慌得几乎想要夺路而逃。
但想到自己的家人，想到自己的性命，称心还是硬着头皮，钻进了小巷子里。
而此时，狭窄的小巷子里，正站着两个身穿黑袍，蒙着面的黑衣人。
称心见状，顿时心中惊骇。
毕竟以前的联络，一直只有一个黑衣人。
冷冷淡淡，交代几句就走。
今天怎么多了一个？
可箭在弦上，称心走也来不及了。
于是只好，称心硬着头皮走上前。
低眉顺眼，冲着二人深深行了一礼：“奴见过大人。”
宛若莺啼的嗓音传来。
但面前的两个黑衣人，皆默不作声。
过了一瞬，其中一个黑衣人悄然转身。
退到二十步开外，背靠在墙，远远警戒四周，不再靠近。
而巷中，便只剩下了一个黑衣人。
那人负手而立，衣角随风微摆。
歪着头，盯了称心好一会儿。
直到盯得称心后背发毛后，才声音沙哑的吐出几个字。
“称心。”
“你满意现在的结果吗？”
称心闻言，眼皮猛地一跳。
脸上露出几分茫然的表情。
结果，什么结果？
若说是眼下他侍奉太子的身份，的确比往日更受宠信，连太子妃见了他，都要低声下气，这能算一个结果。
若说是东宫近来满堂血腥，内侍杖毙，吏员入狱，人人惶恐，这也能算一个结果。
而若说是太子双腿痛断，夜夜哀嚎，更是一个结果。
黑衣人问的哪一个？
一时间，称心没能反应过来。
于是他下意识的抬起头，想要询问。
可一抬头，却发现，对方的那双眼睛，正玩味的注视着他的双腿。
双腿以及附近，是一个很敏感的部位。
称心，又有一个很敏感的职业。
按理来说，称心应该会出于职业习惯，认为对方是想要跟他酱酱酿酿之类的……
但那眼神太冷酷，太讥讽。
看的称心几乎连一丝一毫的桃色的念头都升不起来，反倒是如鬼使神差那般，想到了一件事。
于是称心忍不住抬起头，声音颤抖的问道：“大人……难、难道太子的腿，是您……”
可称心话音未落，那黑衣人便轻轻地摇了摇头。
随后吐出几个字：“不，不是我，是你。”
“什……什么？！”
听到这话，称心只觉耳边嗡的一声，仿佛雷霆劈下，整个人都傻了。
连连摇头，脸色煞白道：“不……不可能！怎么可能会是我？！”
看着称心花容失色的样子，那黑衣人，也就是李北玄，心中暗暗叹息。
毕竟情之一字，最是惑人心智。
称心背叛了他，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若细细想来，称心的背叛，并非出于权谋算计，更非受人驱使，而是源自他那份不加掩饰的痴情。
这固然坏了规矩，可也正因为如此，那份情感才显得格外真挚。
也让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显得格外残忍。
可就算残忍，李北玄还是会说。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后，李北玄硬着语气，冷声道：“就是你。若不是你自作聪明，不听我的吩咐，每日给太子喂那些甜腻辛辣的东西，他的腿不会废。”
称心闻言，顿时呼吸一窒，瞳孔猛然收缩。
再度反驳道：“怎么、怎么会？”
而李北玄却并未理会，只是冷声道：“我原本要你做的，只是让他沉湎声色，慢慢昏聩下去。”
“而我，给了你三年时间。”
“如果按我说的做，你完全可以像妲己和纣王那样，陪在他身边，陪他度过最后的三年时光。”
“可你呢？”
李北玄讥讽一笑，一字一顿道：“可你却自以为聪明，想着替他解忧，想着甜食、辛辣能让他开心。”
“可你却不通医理，不知忌口。”
李北玄冷笑一声，语气森冷道：“你以为甜食能解忧，以为辛辣能宽心。却不知，对赢高明而言，这些便是毒药。”
“糖会坏他的血脉，辛辣会损他的筋骨，赢高明酗酒多时，又染上了五石散，本就身体孱弱，如今被你这般日日喂食，三月不到，已是积重难返。”
李北玄说到最后，冷冷吐出一句：“所以，你最爱的太子，不是别人毁的，不是我毁的，而是你亲手毁掉的。”
这一刻，称心整个人像被雷霆劈中。
先是浑身一僵，随即眼神涣散，嘴唇发抖，喉咙里发出“咯”的一声。
下一瞬，他双腿一软，整个人直接瘫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不会的……不会的……”
称心的声音颤抖，宛如梦呓，眼泪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整个人像是忽然被抽走了灵魂。
“是我？竟是我？！”
称心嘶声问道，整个人脸色煞白，几乎要昏厥过去。
他原以为，他是在冒着巨大的风险，去关怀，去呵护太子，去呵护那个他最爱的，最不得不爱的男人。
结果，反倒是害了他，而且害的如此严重。
这一刻，称心终于彻底崩溃。
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哭声压抑又尖锐，在空旷的巷子里回荡，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又带着深深地恐惧。
毕竟，李北玄这话，真真假假，掺了七分虚三分实。
赢高明的双腿确实废了。
可真正废了他的罪魁祸首，不是李北玄，也不是称心，而是赢高熙。
只是，这一点，李北玄故意没有说。
而这，便给了称心脑补的空间。
难道这一切，都在这位黑衣大人的计划之中？
难道他的小心思，难道他的小算盘，早就被这位大人给料到了？
对，一定是这样的。
一定是这位大人察觉到了他的二心，于是反过来利用他对太子的情，利用他的愚蠢，从而设计了这么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废掉了太子的双腿。
而若不是他自作聪明，若不是他两头摇摆，若不是他生出了错误的情愫，太子，本可以避免这场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