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日程总是被填充得满满当当。
结束了上午与卡西欧方面的回忆，叶飞在返回目黑川宅邸的车上，揉了揉略显疲惫的眉心。车窗外，东京的街景飞速倒退，繁华，却带着一丝冰冷的秩序感。
车子平稳地驶入宅邸前院，早有工作人员撑伞等候。叶飞刚踏出车门，负责宅邸日常事务的日本老管家便恭敬地迎了上来，手中捧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得十分仔细的纸箱。老管家是山下方雄因为叶飞的宅子经常没有人在，所以帮着物色的，可以打理宅邸的同时，在叶飞来到日本期间可以照顾叶飞的起居。
“叶先生，这是刚从香江寄到的国际快递，寄件人是周海睸小姐。”老管家微微躬身，将包裹递上。
“海睸寄来的？”叶飞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他接过那个箱子，入手的分量并不重，但包装得异常用心，边角都处理得整整齐齐，封口胶带贴得一丝不苟，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收寄件信息，正是周海睸的笔迹。
“是的，上午刚送到。”管家确认道。
叶飞点了点头，没再多言，拿着包裹径直走向书房。
书房里，雨后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下一片暖融融的光晕。叶飞将那个来自香江的包裹放在宽大的书桌上，没有立刻拆开，而是挥手让老管家先去处理其他事务。
当书房门被轻轻带上，只剩下他一人时，一种奇异的、带着些许期待的宁静感弥漫开来。他走到桌后坐下，目光落在那个承载着远方牵挂的箱子上，手指轻轻拂过上面熟悉的字迹。
他找来裁纸刀，动作小心地划开封装得严严实实的胶带。打开纸箱，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塞得满满的、用来防震的淡黄色拉菲草。一股淡淡的、属于香江蝴蝶村海风般的清新气息，似乎也随之逸散出来。
叶飞拨开柔软的拉菲草，里面的物品一件件显露出来。
最上面，是一条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羊毛围巾。颜色是温和的深灰色，介于稳重与年轻之间，很适合他。他将其拿起，指尖传来的触感异常柔软蓬松，织法细密均匀，能看出编织者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耐心。围巾的边缘处理得十分妥帖，没有任何线头，长度和宽度也恰到好处。他轻轻摩挲着这柔软的织物，仿佛能感受到那双熟悉的手，在香江湿润的空气里，一针一线编织时的专注与心意。他甚至能想象出，周海睸大概是趁着他在日本忙碌的这些夜晚，在自己家里的灯光下，一边听着海浪声，一边完成它的。
将围巾小心放在一旁，下面是一个透明的保鲜盒。盒子里面，分格装着几种他平日颇喜欢的广式点心：晶莹剔透的虾饺，表皮酥脆的蛋挞，还有几块精心烤制的鸡仔饼。点心看得出是新鲜制作后仔细包装的，保鲜盒外面还细心地裹了一层防撞的气泡膜。透过盒盖，似乎还能闻到那记忆中的香甜气息。这并非什么昂贵之物，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更熨帖他的肠胃。
点心的旁边，安静地躺着一张照片。
叶飞将照片拿起。那是用拍立得相机拍摄的，带着特有的复古质感。画面中，是周海睸站在香江的海边。她穿着一条简单的碎花裙子，海风吹拂着她的发梢和裙摆，背景是蔚蓝无垠的海面和天空。她对着镜头笑着，笑容干净而明亮，带着些许少女的羞涩，更多的是满足与安然。阳光洒在她身上，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
叶飞凝视着照片里的人和景，指尖轻轻拂过那灿烂的笑容。然后，他翻到照片背面。
那里，用和周海睸包裹外观上一样的娟秀字迹，写着一行小字：
「家里一切都好，勿念。」
简简单单七个字，没有多余的问候，没有黏腻的思念，却像一阵温暖的海风，瞬间吹散了他连日来萦绕在心头的、因身处异国他乡和各种繁杂事务而产生的些许疏离与疲惫。
“家里……”叶飞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唇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极其温和、真实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释然，带着暖意，更带着一份沉甸甸的归属感。无论他在外如何叱咤风云，如何被万众瞩目，在香江的那个海边，始终有一个地方，有一个人，在告诉他“家里一切都好”。
他拿起那条深灰色的围巾，展开，轻轻围在颈间。柔软温暖的触感瞬间包裹了他，带着阳光和洗衣液的干净气息，或许，还有一丝来自香江的、若有若无的熟悉味道。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拿起了书桌上的卫星电话，熟练地拨通了那个周海睸家里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迅速接了起来，仿佛电话那头的人，一直就在旁边等待着什么。
“喂？”听筒里传来周海睸清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似乎刚刚小跑过来。
“海睸，是我。”叶飞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轻柔。
“阿飞！”周海睸的声音瞬间雀跃起来，像一只欢快的小鸟，“你收到包裹了？我算着时间，差不多该到了！围巾……还合适吗？我不知道日本的春天会不会还冷，就想着……”
“很合适，很暖和。”叶飞打断她带着点小紧张的絮叨，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围巾柔软的边缘，“织得很好，我很喜欢。”
电话那头传来周海睸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带着欢喜的轻笑声：“你喜欢就好！我跟着隔壁阿婆学了好久呢，最开始总是织错，拆了又好多次……”
她开始兴致勃勃地讲述学习织围巾的“坎坷”过程，哪个晚上织得太入神忘了时间，哪一次不小心把毛线弄成了死结急得团团转。叶飞安静地听着，没有丝毫不耐，脸上始终带着那抹未散的温和笑意。他甚至可以想象出，电话那头的她，此刻一定是盘腿坐在沙发上，或者趴在阳台的栏杆边，眼睛亮晶晶的，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点心呢？点心你尝了吗？”她忽然想起，急切地问，“虾饺是昨天早上我特意去村口那家你最爱的茶餐厅买的，让老板现包的！蛋挞是我试着跟师傅学的，可能没有店里的那么酥，你……你别嫌弃。”
“刚收到，还没尝。”叶飞实话实说，但语气里满是安抚，“不过看着就很好吃。你的手艺，我怎么会嫌弃。”
“那就好……”周海睸的声音里带着满足，然后又像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汇报起“家里”的点点滴滴，“我跟你说哦，你书房那盆君子兰开花了，黄色的，可好看了！我每天都有按你说的浇一点点水……还有啊，前几天下雨，阳台的排水口有点堵，我打电话叫了物业，他们很快就来修好了……强叔前几天还来问起你，问你什么时候回香江，我说你还在日本忙……”
她事无巨细地说着，内容琐碎而平凡，无非是花开了，东西坏了修好了，邻居问候了。但叶飞听得极为认真，偶尔应和一声，或者问一两个细节。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日常，此刻通过电波传来，却构成了一幅生动而安稳的生活图景，填补了他因远离而缺失的那部分感知。
他也问她，最近学校的课程跟不跟得上，公司那边的事情做得顺不顺手。
周海睸一一回答，语气轻快。说到学校，她抱怨了一下数学有点难，但立刻又信心满满地说自己一定能学好；说到工作，她也说最近很是上手，很有成就感。
两人就这样，隔着遥远的距离，在电话里聊了足足半个多小时。没有谈论轰动日本的《龙珠》动画，没有涉及格莱美的荣耀，也没有提及即将到来的、充满挑战的林肯中心演唱会。说的全是些最普通不过的家常话，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平淡却真实的温情。
“……对了，”周海睸的声音忽然压低了一些，带着点神秘兮兮的雀跃，“我前几天，在你蝴蝶村房子的阳台看到一只好漂亮的海鸟，羽毛是蓝色的！就停在栏杆上，待了好久才飞走。我当时就想，要是你在就好了，你肯定知道那是什么鸟。”
叶飞听着她孩子气的分享，唇角的笑意加深：“嗯，下次我回去，我们一起在阳台等着，说不定它还会再来。”
“好啊好啊！”周海睸开心地应道。
又闲聊了几句，叶飞听到电话那头隐约传来周海睸母亲叫她帮忙的声音。
“阿飞，我妈叫我啦，我先去帮忙。”周海睸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舍。
“好，快去。”叶飞温声道，“照顾好自己，也替我问候叔叔阿姨。”
“知道啦！你也是，在那边别太累！”周海睸叮嘱着，然后才轻轻挂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忙音，叶飞缓缓放下电话。
书房里恢复了安静，阳光的位置移动了些许，空气中的微尘在光柱中缓缓浮动。
颈间的围巾依旧柔软温暖，桌上的点心和照片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安定人心的力量。那通长达半小时的、充满了琐碎日常和雀跃语气越洋电话，仿佛将香江温润的海风与阳光，直接带到了这间东京的书房里。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伸手，将那张照片立在了书桌最显眼的位置。照片上的女孩，在香江的海风与阳光下，笑得一如既往的温暖。
也就在这时，书桌上的另一部电话，响起了提示音，屏幕闪烁，看了看是来自美利坚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