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唱会后台那短暂的拥抱和随之而来的媒体骚动，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尽管叶飞和明菜在工作人员掩护下迅速从后门离开，但“叶飞惊喜现身明菜演唱会，二人台上相拥”的消息和模糊照片，还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当晚就传遍了东京的媒体圈。叶飞下榻酒店的门口和明菜住所附近，很快就聚集起了嗅到腥味的记者。
“不能回你公寓了，这几天肯定不得安宁。”叶飞坐在驶离市区的黑色轿车后座，对着手机那头的明菜说道。车窗外的城市灯火飞速向后流去，试图将那些喧嚣与闪光灯甩在身后。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明菜带着些许疲惫，却又隐含一丝解脱的声音：“嗯……我知道。事务所那边，松本小姐已经快疯了。”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箱根。”叶飞言简意赅，“山下已经安排好了，一家很隐秘的温泉旅馆，老板是他远亲，知道分寸。你什么都不用带，那边会准备。”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当放个假，躲几天清静。”
“……好。”明菜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一点如释重负的轻快。
两辆车在预定的地点汇合，明菜只带着一个随身的小包，在助理的掩护下快速上了叶飞的车。她摘掉帽子和口罩，露出素净的脸，虽然带着奔波后的倦意，但眼神清澈，看着叶飞，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车辆驶上高速公路，将东京璀璨而压迫的光晕彻底抛在脑后，投入沿途愈发浓重的夜色里。
抵达箱根那家隐藏在山林深处的温泉旅馆时，已是深夜。旅馆规模不大，是传统的和风建筑，木质结构在夜色和灯笼的映照下显得温润而静谧。穿着和服的老板娘早已等候多时，态度恭敬而周到，引着他们穿过曲折安静的廊道，来到一处独立的、带私人露天风吕的套房，全程没有多余的言语和目光，显露出山下芳雄事先打点好的妥帖。
拉开通往庭院和风吕的障子门，清冽带着草木和硫磺气息的空气瞬间涌入。庭院不大，精心布置着石灯笼和常青植物，远处，黝黑的山体轮廓在夜色中沉默矗立，更远处，隐约能望见富士山雪顶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清冷的光晕。
“先去泡一下？解解乏。”叶飞提议。
明菜点点头，脸上浮现出少女般的雀跃。长时间的精神紧绷和旅途劳顿，确实需要热汤来舒缓。
片刻后，两人换上了旅馆准备的浴衣。叶飞的是深蓝色条纹，明菜的则是浅樱色带细碎白花。他们推开风吕的木栅门，氤氲的热气立刻扑面而来，带着浓郁的矿物质味道。露天风吕由天然的岩石垒砌而成，热泉从竹管中汩汩流入池中，水声潺潺。池水清澈，在朦胧的灯光下荡漾着诱人的光泽。
夜空中，因为远离都市光害，繁星显得格外密集和清晰，一条模糊的、由无数星子汇聚成的银河带，斜斜地横贯天际，壮阔而神秘。雪山静默的剪影是这幅星空画卷最沉静的底色。
明菜小心翼翼地探足试了试水温，然后慢慢将身体浸入热泉中，直到温热的泉水漫过肩头，她才满足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仰起头，靠在光滑的岩石池壁上，闭上眼，任由热气熏蒸着她白皙的脸颊，泛起健康的红晕。
叶飞在她身旁坐下，同样放松地靠在池边，没有打扰她这片刻的宁静。只有水流声、偶尔不知名的夜虫低鸣，以及彼此平稳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过了好一会儿，明菜才缓缓睁开眼，望着头顶那片璀璨得有些不真实的星空，轻声开口，声音被水汽浸润得有些软糯：“叶酱……”
“嗯？”
“谢谢你。”她没有看他，依旧望着星空，“谢谢你今天来……也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举手之劳。”叶飞淡淡道，“看你绷得太紧了。”
明菜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热气在她睫毛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随着她眨动而颤落。
“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像一个被上好发条的人偶。”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夜的宁静，也怕惊扰了自己好不容易卸下的心防，“在舞台上，要对粉丝露出最完美的笑容；在镜头前，要维持事务所设定好的形象；就连私底下，也要时刻注意，会不会被哪个角落的镜头捕捉到不够‘中森明菜’的瞬间。”
叶飞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知道，她需要的不是一个解决方案，而是一个可以安心倾诉的树洞。
“你知道吗？”她微微侧过头，看向他，水汽让她的眼神显得有些迷离，“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有一次，我只是和一位合作的男演员多说了几句话，被周刊拍到了并肩走的照片，第二天就变成了‘热恋疑云’。”她嘴角扯出一丝无奈的弧度，“事务所如临大敌，立刻安排了澄清公告，还让我在接下来的节目里，刻意和那位演员保持距离……真的很对不起人家。”
“还有一次，我稍微改变了一下发型，剪短了一点点，粉丝来信里就有人表示‘失望’，说还是喜欢长发的明菜。松本小姐就会拿着那些信，委婉地提醒我……”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好像我连自己的头发，都不能完全做主。”
她重新仰头看向星空，星光落进她清澈的眼底。
“我很喜欢唱歌，真的很喜欢。站在舞台上，听到大家的掌声和欢呼，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她的语气坚定了一些，“但是……包裹在‘偶像’这个身份之外的东西，有时候真的让人喘不过气。他们爱我，但爱的好像是那个被包装出来的、完美的‘中森明菜’，而不是……而不是我这个会哭会笑，会累会发脾气，甚至有时候也想任性一下的，真实的人。”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平复微微激动的情绪。温泉的热度仿佛不仅温暖了她的身体，也融化了她心底某些冰封的角落。
“有时候我也会想，是不是我太贪心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得到了这么多人的喜爱，就应该承受这些，不是吗？”她像是在问叶飞，又像是在问自己。
夜风吹过庭院，带来山林的气息，也轻轻拂动了温泉水面氤氲的白汽，让星空和她的面容都显得有些朦胧。叶飞依旧沉默着，只是将手伸出水面，轻轻覆在她放在池边岩石的手背上。他的手掌带着温泉的热度，干燥而稳定。
这个无声的举动，似乎给了明菜继续说下去的勇气。她反手轻轻握住了他的几根手指，仿佛汲取着某种力量。
“但是……我不想只是这样。”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破土而出的坚韧，“我不想等到很多年以后，人们提起中森明菜，只记得她是一个很红的偶像，唱过一些流行的歌。我想……像你说的那样，留下一些真正属于‘我’的东西。可以被记住更久的东西。”
她的目光从星空收回，转向叶飞，眼神里闪烁着混合了迷茫、渴望和决心的复杂光芒，在这温泉的热气与星空的清辉交织下，格外动人。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她又问了一次，这次，是直接看向叶飞的眼睛。
庭院里，石灯笼中的烛火轻轻跳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