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医嘱咐了一遍用药禁忌后，识趣地告辞走了。
沈舟与刘詹往正殿的方向走去。
路上，刘詹欲言又止，神色纠结。
沈舟看着，不动声色地往乾清宫那看了眼，轻声道：“刘公公，可是我起晚了，皇上生气了？”
刘詹一惊，忙道：“不是，沈侍郎可不要这么想，若是让皇上知道了，怕才是要生气。”
“不是就好。”
沈舟笑了笑，松了口气，“我瞧着刘公公脸色不好，还以为是皇上生气了。”
刘詹闻言，叹道：“皇上没生气，只不过......”
他顿了顿，似在犹豫要不要把话说出来。
沈舟看着，温声道：“刘公公，若是不好说，那便不说了。”
刘詹心情复杂，他知道沈舟向来懂得分寸，有关于皇上的私事，也从来没有特意打听过。
现在说这话，也不过是给自己台阶下罢了。
刘詹想了想，到底还是把话说了。
“沈侍郎不知，皇上从偏殿里出来后，便好像心里藏着什么事，在高楼上吹了好一会的风，才下来的。”
沈舟皱眉，“这个天去吹风，皇上这么不关心自己的身子？”
这世道，发烧感冒可是要命的。
“我已让人熬来姜汤，皇上喝了一碗，瞧着，面色不错。”
刘詹也是怕皇上这身体被邪寒入了体，下去后，赶紧就让人去熬了姜汤，又给皇上换了件外衣，这才放下心。
沈舟点头，脚步加快了些，面露沉思。
“刘公公是说，皇上有心事？”
刘詹不知道该怎么说，皇上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也就是沈侍郎过来，皇上才有了些生气。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皇上平时的模样了。
也是这对比明显，不然，这些话，刘詹就算是憋死在心里，也不会跟沈舟说这个。
他轻轻颔首，“皇上有事，也不会与我们说，若是沈侍郎在，说不准皇上会说两句。”
沈舟脚步微微顿了下，惊讶地看向刘詹。
“刘公公？”
他何德何能，能让皇上跟他聊两句心事。
刘詹摇头，“我不会看错的，沈侍郎都不能的话，怕也没有人能了。”
沈舟看着前方的宫殿，没有说话。
刘詹也没有再说。
把沈舟送到殿门前，刘詹轻轻推开门，“沈侍郎，进去吧。”
沈舟一顿，点了点头，“麻烦您了。”
沈舟走了进去，刘詹看着，把门关上。
寒风被紧闭的大门隔绝，沈舟回头看了眼。
能依稀看到门外有人在走动，刘公公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门外。
他收回视线，捏了捏右手掌心，定了定神，缓步走上前。
内殿的温度更高些。
沈舟左右看了看，见殿内无人，才把目光落在前面那人身上。
他垂下眼，走上前行礼。
“皇上，微臣来了。”
“嗯。”
赵骜放下笔，把批阅好的奏折放到一旁，语气很淡。
“睡得可好？”
这话问得，让人哪好意思回呢。
沈舟往上瞄了眼，见皇上正看着自己，忙又低下头去。
“回皇上，微臣睡得很好，也是陈太医医术太好，按得太舒服，臣一不小心就给睡着了，下回，下回微臣便不睡了。”
赵骜挑眉，“下回？”
他拿过一本奏折翻开，“爱卿还想着有下回？”
沈舟笑了笑，“皇上说没有，那便没有。”
赵骜瞥了眼沈舟，指腹在那本翻开的奏折上点了点。
“这事，你还与谁说了？”
沈舟抬头，往案面摊开的奏折上看了眼，“回皇上，此事微臣只与高尚书聊过，其余人并不知晓。”
赵骜点头，视线在奏折上扫了眼，身子慢慢往后靠去。
他看着沈舟，目光锐利，其中还带着一丝不明的复杂情绪。
“你这税收一事，才弄了多久，便又弄出预算一事，当真是不怕死么？”
皇上的语气薄凉，但沈舟到底还是从中听出了一丝丝别的情绪。
想了想，沈舟道：“皇上可是不想同意此事？”
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赵骜忽而轻笑。
“利国利民之事，朕为何不同意？”
沈舟顿了顿，心中涌起一股念头。
“皇上难不成，是担心他们要对微臣动手？”
“你以为他们不敢？”
赵骜端起茶盏，垂眸抿了一口，“收税一事，有李义辉给你顶着，这回，你打算让谁来？”
沈舟沉默。
赵骜也不催他，淡声道：“先前那事，他们虽有猜测是你，但李义辉一口咬定是他提议，找不着证据，他们想来也是左右摇摆，无法做出决定。”
他的目光落在那道颀长的身影上，指腹轻蹭着杯面，缓缓道：“同样的事做多了，就该露馅了。”
同一个招数，用一次便就罢了。
再用一次，傻子都能反应过来了。
沈舟当然也是清楚，所以这个事，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找谁来替他出头。
他拱了拱手，语气坚定，“皇上，此事臣会一人担下。”
“你一人担下？”
赵骜笑了下，倾身放下茶盏。
语气悠长。
“就算是命丢了，也无妨？”
沈舟无奈，“皇上，您这话可是吓着微臣了，这还未开始呢，您就断定臣这条命要搭上去了。”
“臣也是贪生怕死之人，小心微臣惜命，往后安安静静的，再不折腾了。”
赵骜一顿，目光定定地落在沈舟身上。
翻来翻去地琢磨沈舟说的这些话。
他捏了捏虎口处，若有所思，“再不折腾了？”
“是啊。”
沈舟嘴角微扬，“皇上有所不知，也就是微臣这会还年轻，有拼劲，眼里容不得沙子，等微臣老了，微臣怕也折腾不起来了。”
总而言之，珍惜他这段年轻有干劲的时光吧。
赵骜还不至于听不出来，他挑了挑眉，却是没说话，像是在想着什么事情。
沈舟看了眼上面，便垂下眼眸，思考着皇上先前说的那些话。
皇上的担心，也不是空穴来风。
收税一事，他便触碰到了那些权贵的蛋糕。
现在又要啃下一大块，那些人岂能容忍？
狗急了，还会跳墙呢。
他要干这事，可不就是等于把自己的命往上搭吗？
皇上说得也没错。
但他也确实是惜命。
如果皇上都不支持，那他也没有那个必要去硬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