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轮回记忆中。
恰是子时三刻,阴阳交割时分。
王清冽带着柳岩树来到烂泥镇西方的乱葬岗。
子时刚过,荒岗上升腾起大雾。这里常年大雾弥漫,灰白色的雾气翻滚不散。大雾间,可以隐隐约约看见月光渗下来,在破烂的泥地上凝成惨白的霜。
王清冽轻身一跃,从燕群化作的“鲲鹏”背上跃下,身形飘然落地。
柳岩树紧随其后,稳稳落在她身旁,灰袍上沾了些露水:“师父,这地方是……”
王清冽径自走向一座倾颓的石碑。那碑身字迹早已模糊,但依旧可以隐约看清上面的上书:“宋氏一门,忠烈千秋。”
“这里是烂泥镇的乱葬岗,也是宋氏列祖列宗埋葬之地。”王清冽忽然轻笑一声,“英魂无人祭,孤冢唯月临...”
柳岩树定睛一看,周围山头上果然密密麻麻布满了坟墓,有的坟头长满青苔,有的仅剩一堆黄土,偶尔可见几根断裂的木桩,孤零零插在土中。
“宋氏宗祠之墓?这样太荒凉了吧...”
“最是无情帝王家。宋家掌管大隋几百年,但终究还是泥人之身...”
柳岩树不自觉地望向师父侧脸,却见月光在她睫毛上凝成细碎的霜。
“怎么?心有戚戚?”
“没什么,只是......有些物伤其类。”
对此,王清冽却是面无表情地望着柳岩树,“掘了。”
“什么?”柳岩树倒退半步,后背撞上一块残碑。碑上“忠烈”二字恰好硌在他腰眼,疼得他倒抽冷气,“师、师父,我们不是来寻五行土......”
“泥人冢里结龙膏。”王清冽面无表情,“泥人死后,体内若有龙气残留,尸身会凝结五行之土。宋家祖坟埋过十八条地脉蛟龙,也正因如此,宋家才人才辈出...”
话音未落,柳岩树脸上已失了血色。
这活太晦气了。若是他真动手了,这份世家因果就要降到他的头上了。
“没人在意的,你看这遍地乱坟,又有谁祭拜?就连当世的宋家人都不在意了,挖了又有何不可...”
“可是.....”
“少废话,去挖!若再磨蹭,别怪我也把你埋进去!!!”
柳岩树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说,悻悻地从方寸物中掏出一把锄头,开始挖土。
“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王清冽冷冷地看着他,突然觉得好笑,“柳岩树你知道吗?塑造你肉身的五行之土,就是我当年在这儿挖的。”
柳岩树闻言,陷入愧疚之中,久久不言。
......
与此同时,齐天山巅。
道德生一袭素白道袍立于镜花水月前,须发如雪垂落,指尖轻触水镜,荡起层层涟漪。那镜中天地变幻,竟将千里之外的秘境景象尽收其中。
但见一只顶着蛟龙首级的墨色小人正在撩云镇外游弋,四周雾气翻涌如怒海。不远处,两名道姑模样的墨影倒卧在地:一人昏迷,一人倚着白鹿,似乎也受了伤。
道德生一眼便认出,那是独孤文龙与符春笙、祝颍二人。
“看来春笙她们也敌不过这头恶蛟。”
对此他早算准此局——独孤文龙身负上五境修为,更兼修“春秋悬胆”那套诡异莫测的剑法。莫说符祝二人,便是崔道生亲至也未必讨得了好。
“不过......”手指划过镜面,景象骤变,烂泥镇的街巷在波纹中渐渐清晰。夜风穿过空荡荡的街道,唯有几盏昏黄的灯笼在风中摇曳。
道德生凝神细看,从牌坊查到井台,连街边小巷也都细细观察,却始终寻不见那道青年身影。
“好个妖人。”老人冷笑,当年他耗去甲子功力起卦,耗费不少心神,竟连这妖人半缕天机都未能掐住,仿佛此人的来历今生,根本不在三界五行之中。
“果然没那么简单。”
道德生收回心思,“妖人,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我就要看看,我拿下这头孽龙之后,你还愿不愿显身!!!”
......
次日清晨,破晓时分,乱葬岗上雾气未散,过浓雾泼洒在坟茔之间,照得地面坑洼不平。
柳岩树杵着锄头喘气,一身灰土,像个刚从地里爬出来的泥偶,相当狼狈。昨晚,他一夜未眠,足足连掘了七座大坟,才堪堪凑出二两泛着龙腥的五行土。
“师父当年...”男人望着满地狼藉的墓穴,心里犯起嘀咕:当年王清冽是怎么攒够塑出他这副肉身的五行之土的?莫非她把整个乱葬岗翻了个遍?
“师——”柳岩树抹了把额上的汗,抬起头来。
四野空荡荡的,哪还有那袭青裙的踪影。
柳岩树回头望着这满地苍夷,一股负罪感涌上心头。他从诞生以来,就拥有了与王清冽相识的记忆,然而二人之间的性格却截然不同。
比起那冷艳绝情的王清冽相比,柳岩树却多了份仁爱。但这也并非说他多有善心,只不过是他能区分一些事物的好坏罢了。
男人盯着满地的坟坑,突然觉得腰间方寸物沉甸甸的——那里装着刚挖出来的死人土。
他踢了脚塌陷的坟头,开始自我安慰了起来:“宋家子孙都不来祭拜......被我挖了也是活该!”
“轰隆!”
就在这时,天边突然传来一声闷雷。
“天地良心!”柳岩树慌忙抓出三炷偷藏的往生香,抖着手插在坟前,“晚辈实在是......”话到嘴边却哽住了。他忽然想起自己这副肉身里,说不定就掺着某位宋家祖宗的眉心土。
是了,他们这些活在阴影里的家伙,哪配说什么“苍天有眼”?
“罢了罢了。纵是我辈人,也须敬苍天。若得影子正,何惧怕雷劈?”
说话间,柳岩树仿佛接受了命运,重新扛起锄头,一边又一边地掘宋家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