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烽烟卷过冬比城旁的山谷，刀剑相击声不绝于耳。柳若蘅一袭霜素长袍，策马立于高岗之上，眉间紧锁。
下方战场中，金成寅正持剑苦战，银甲之上已染了血污。他剑法凌厉，每一招都带着新罗王室的尊严与不屈，可对手却如鬼魅般难以捉摸——渤海国这次动用的，分明是混沌局的招式阵法。
“少宫主。”计灵珑声音有些低哑，“这些人面上是渤海军，实则都是大瀛边境的百姓，大嵩秀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他们言听计从，生死效命。”
“陆茂玄呢？”
“来了。”灵珑玉指指向前方一队飞扬的铁骑，“少宫主，新罗怕是要抵挡不住了，要不要属下去把王世子救出来？”
“不急。”柳若蘅抬手制止，她何尝不知战局危殆？
“走，去会会陆茂玄。”她轻声道，然后策马向山下奔去。衣袖迎风，如一道流光划过战场边缘。
......
“掌门，柳娘子求见。”漠天掀帐来报。
“柳娘子？”军帐里，陆茂玄刚换上玄色盔甲，以为自己听错了。
“来人自称柳若蘅。”漠天接着道，眉间凝着对主人的担忧。
那一瞬，仿佛外面的厮杀仿佛成了街市的叫卖，陆茂玄音色低沉：“让她进来。”
一袭清冷的香气先钻进了陆茂玄的脑门，而后，他褐色的眼眸子里闪过些许惊喜，但很快便将这几分明媚压了下去。
“我该如何称呼你？”陆茂玄刻意抑制住自己的兴奋，手指将腕间袖口的荼火纹压了压。
“瑶恩宫少宫主，柳若蘅。”柳若蘅站定帐中，语意淡然。
“柳宫主？”陆茂玄眼神软了下来，“那新罗的世子嫔……？”
陆茂玄还未问完，就被柳若蘅打断：“混沌局以武林军助力渤海国，已违武林百年前定下的规矩，还请陆掌门收手。”
呵，陆茂玄轻笑一声：“柳宫主既已嫁作新罗妇，何必再管大瀛之事？”
柳若蘅不理会他的讥讽，直切正题：“请陆掌门即刻撤兵。”
仿佛空气中划过一声竹叶镖的声音，方才的激动早已堙灭，陆茂玄眼中闪过锐光：“凭什么？”
帐中顿时寂静，只余帐外隐约传来的厮杀声。
“凭我能助你取得下一任武林盟主之位。”柳若蘅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陆茂玄闻言大笑：“柳宫主莫非是在说笑？盟主之位岂是你能左右的？”
“当今武林盟主是靠骗取陛下的信任取得的，只要瑶恩宫名正言顺的少宫主不认，掌拂就该交出盟主之位。”
陆茂玄微微一怔，轻笑道：“如今瑶恩宫在武林的声望早不如从前，大火之后，连片废墟都没有留下，就算是你死而复生，又有多少胜算？”
“你就是我的胜算。”
“嗯？”陆茂玄眉眼微提，凝神盯着柳若蘅。
“掌拂当年中了我的芙蓉海狸丸，内力散尽，如今应是时日无多。混沌局若是肯帮瑶恩宫讲一句公道话，那匡翎洲即任武林盟主之事……”
柳若蘅话音弱了下去，只给了陆茂玄一个确切不移的眼神。
是啊。自己这么辛苦地要置林堃远于死地，不如让整个匡翎洲崩塌，林堃远的根基自然也就动摇了。
“柳宫主好筹谋。”陆茂玄动心了，可他却道，“不过盟主之事遥遥无期，柳宫主该不是给陆某画地做饼？”
柳若蘅从袖中取出一卷古籍，轻轻放在案上：“加上这个呢？”
陆茂玄目光触及书卷上《玄虚真经》四字，脸上顿时凝固了：“你也有这秘籍？”
“你再仔细看看。”柳若蘅看着陆茂玄越发瘦削的骨节，“那日登州，我见你不敌林堃远，就知你未拿到《玄虚真经》的全本。”
陆茂玄脸色骤变：“不可能，江湖传闻，《玄虚真经》九九八十一页，一页一招，克敌制胜。”
“陆掌门自己也说了，是传闻而已。”柳若蘅从怀里拿出一小瓶玄虚水，洒在书页上，“你修炼时是否总觉得此处阻滞难通？因为正确的运功路径应该是‘气走督任，汇于神庭’，运功正确，你的反应与速度才能加快，林堃远那一剑才不会逼你遁逃。”
陆茂玄抢过若蘅手中的玄虚水，迅速将末页印出，而后，不可置信道：“《玄虚真经》竟有一百零八页？”
“不知陆掌门是从何处寻得此书的？”柳若蘅睨着陆茂玄，见他岌岌愤恨的样子，心里猜出了八九分，于是悠悠释道，
“《玄虚真经》下八十一章，上二十七章，都藏在这八十一页纸里，只不过，用的笔墨不同，玄虚水亦不一样，方能显出全本来。世人得到的，多是不全的抄本。”
陆茂玄从怀中拿出那本已被他翻烂的经书，将玄虚水洒在书页上——并无显出其他字迹。
“严雍！”陆茂玄咬牙道。
柳若蘅迅即拿回自己的《玄虚真经》：“陆掌门，撤兵，并且保证永远不侵犯新罗，这书就是你的。”
陆茂玄眼中布满血丝，冷笑道：“你也想用半本书，换我将士血战之功？”
“血战之功？”柳若蘅迎上他的目光：“陆掌门，想要安稳地坐上大瀛的武林盟主之位，得有陛下支持。倘若陛下知道你与严雍沆瀣一气，以大瀛百姓之命，助力渤海，恐你这辈子都无法达成夙愿了。”
“陛下？”陆茂玄冷哼一声，“武林从不受制于皇权。”
“那皇权就想压武林一道呢？”柳若蘅激道，“给你书的人，想必是刻意将顺序颠倒给你，让你永远无法练到最高层。但他要你永远记得他的这份情谊。”
“不可能！”陆茂玄勃然大怒，辩道，“他不是武林人，他不知道其中奥秘，连我都不知道……”
“那是因为陆掌门跟着师父的时日不多，全靠自己勤修苦练，可长年在门里修习的武林人可都清清楚楚。”看着陆茂玄阴晴的面容，柳若蘅知道，自己击中了他的要害，“那些江湖传闻，都是小门小派一知半解的小道消息，茂玄兄往后不要信了。”
茂玄兄？陆茂玄的心咯噔一下，抬头道：“要我撤兵，是为了金成寅？”
柳若蘅微微点头。
“你竟爱上了金成寅？”
“茂玄兄，过去之事全当尘烟吧。”柳若蘅见他醋意翻飞的样子，立即遏住他，“王世子救了我的性命，我当报恩。”
陆茂玄目光闪烁，许久，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我可以答应，但有一个条件。”
“你说。”
“我要你。”陆茂玄一字一顿地说，“不是现在，而是将来某一天，当我需要时，你必须为我做一件事。无论那是什么。”
……
帐外杀声震天，帐内却陷入死寂。
柳若蘅知道这是一个危险的承诺，可能意味着万劫不复。她望向帐外，仿佛能穿透营帐，看见那个仍在浴血奋战的身影。
“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答应你。”
陆茂玄闪过一丝惊诧，他本也不想要她真的应下什么事，但她却答应了，翻倒的醋意让他的拳头捏紧了几分，但随即却化为几分玩味：“为了他，值得吗？”
“愿茂玄兄早日突破修为瓶颈，成为武林第一高手。”柳若蘅将《玄虚真经》递到他手中，“瑶恩宫会助力你成为下一任武林盟主。”
陆茂玄接过经书与玄虚水，眼中渐渐放出光彩，他抬头看向柳若蘅：“就不怕我反悔？”
柳若蘅淡然一笑：“茂玄兄是聪明人。杀金成寅也好，别人也罢，总是他人的手里的刀。而武林盟主之位，却是你自己掌控江湖的开始。做棋子，还是做执棋人，我想你不会错选。”
陆茂玄大笑，仿佛看见了未来叱咤江湖的自己：“好！”他站起身与漠天道，“传令，撤兵。”
“多谢茂玄兄。”柳若蘅向他作了一揖，“也请茂玄兄暂替我瞒着身份，也别让王世子知道，是我们做了交易。”
陆茂玄喉头滚了一道：“记住你的承诺，将来某日，我会来找你兑现。”
柳若蘅颔首，带着身上冰凉的冷杉气离开的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