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持悦走后,林堃远从屏风后钻了出来:“陛下,琼玖交待,鬼鸩羽是她从西域药王处购得。然而,经臣查实,那个粟特商人并非直接从西域取得此物,而是从骆威舟手中辗转倒卖而来。”
“你是说江南十三行行首,昧市市主骆威舟?”
“是。”林堃远接着道,“不过他还有一层身份,是荼蘼坞的坞主。”
“荼蘼坞?朕曾听师父说过,此乃一个小门派,坞主亦隐在商路……”
说话间,殿外通传声忽起,太后江紫苼携着程安饶步入殿内。
程安饶穿着一身杏黄地联珠团窠纹的窄袖短襦,下系一条郁金香染的绛紫长裙,肩膀挽着一挂泥银披帛,并不似往常一般鲜亮活泼,反而显得暮气沉沉。半偏的云髻上,仅簪了一支素银的梳篦,面上薄施脂粉,但未掩住眉眼间的憔悴,尤其是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眸,此刻也是红肿如桃。
江紫苼目光扫过和帝与林堃远:“宫门将要落锁了,哀家就长话短说。”她向程安饶微微颔首,安饶会意,上前一步,向和帝郑重一礼,随后,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她轻轻打开,露出几颗莹亮的冰珠。
“陛下,宫女琼玖,她乃是武林中人,去年太后亲自主持的亲蚕礼,便是她暗中潜入,以玉玑珠击损太后贴身宫女时鸢手腕,致其打翻蚕茧,迫使亲蚕礼中断。”
她稍作停顿,继续陈词,“这还并非全部。今岁马球赛,臣女于赛中身中西婆罗木毒,事后经多方查证,所有线索也皆指向琼玖——正是她,将西婆罗木毒液预先涂抹于臣女的骑射手套内,意图借臣女之手谋害新罗世子嫔!”
程安饶面向和帝,再深深一拜:“琼玖行事歹毒,屡犯大忌,不仅危及臣女与新罗世子嫔性命,更损及朝廷典仪、两国邦交。臣女恳请陛下,彻查此事,主持公道!”
玉玑珠?和帝俯身拾起程安饶帕中的一枚冰珠,指尖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他转身面向廊下摇曳的烛火,屈指轻弹——只听“嗤”地一声轻响,烛火应声而灭,那珠子坠落在青石砖上,顷刻间化作一点水渍,无声无息地湮灭了。
“此物倒是稀有。”
“据臣女查证,玉玑珠乃是武林门派荼蘼坞的独门暗器。”程安饶的声音清越,却在和帝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荼蘼坞?和帝转向林堃远,眉宇间的凝重又深了几分。但转回程安饶时,面上却不露分毫,反而扬起一抹温煦的笑意:“朕必当彻查此事,还你一个公道。”
“臣女叩谢陛下与太后恩典。”
“时辰不早了,陛下也该安歇了。”江紫苼并不多言,只转身对林堃远嘱咐,“劳烦林将军代哀家送程娘子出宫。”
“臣遵旨。”林堃远躬身领命。待出了殿门,他却并不亲自相送,与程安饶道,“在下调一队禁军护送程娘子。”
“不必劳烦大将军了,末将来送。”宋向尧不知何时已立于阶前,抱拳一礼,“恰逢换岗,末将正要出宫。”
程安饶眸光微动,向宋向尧轻轻颔首,转而向林堃远道:“有劳大将军费心。府上马车已在宫门外等候,容我与宋师兄说几句话。”
林堃远默然应允,身影一晃便隐没在宫墙阴影之中。
待他的衣袂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宋向尧立即压低声音:“安饶,你定要相信卯路。通敌叛国这等罪名,绝无可能落在他身上。”
“可我听闻他擅自调兵,致使联军溃败……”她语声微颤,既有痛心亦有不解,“他为何要这般行事?”
“是非曲直,师弟心中自有明镜。他绝非畏罪之人。”宋向尧目光沉静,“此番被掳,未必是祸。若随军返朝,军法森严,轻则革职,重则殒命。如今这般,反倒留下一线生机。”
“可那是陆茂玄!”程安饶攥紧衣袖,“如今武林中人人闻之色变的大魔头。卯路落在他手中,若重蹈当年匡翎洲的覆辙,我真的不敢想……”
“陛下已查封奔帆庄,陆茂玄总要掂量几分。”宋向尧环视四周,声音愈低,“倒是你此去令我担忧。我派了暗卫,若遇危急,他们会助你。若是想找师门帮忙,定要去城中舞坊寻金沙女姬。”
程安饶默默点头:“师兄放心吧,我定会照顾好自己。”
宋向尧亲自将程安饶送至城外,见马车辘辘远去,他才返身回城。
“程相若是要寻人,这责任我可不替你担着。”林堃远的声音从夜色深处悠悠传来,钻进宋向尧脑门。
他吓得一个激灵,抚着胸口直喘气:“大将军,您这是要吓死人不成?”他语气里带着几分埋怨,却又不敢真动怒,“外头都说堃远兄机警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林堃远懒懒地瞥了他一眼,“谁稀罕追着你们跑,我是专程来等顷寒的。”
“东方侍郎要回京了?”
林堃远顺手在宋向尧胸前轻拍一掌:“正好你在这儿,一会儿要是动起手来,可得搭把手。”说完他侧过头,好奇地问道:“程娘子这是往哪儿去?”
“混沌局。”
“找陈卯路啊?”林堃远微微眯起眼睛,“他们很熟吗?”
“至少我们师兄妹的情谊,比你们匡翎洲强得多。”向尧眉眼一弯,指向浓雾中渐渐清晰的一点灯火,“那是不是东方郎君的马车?”
“破破烂烂的,应当就是吧。”林堃远看着车轮子都要转飞的马车,“你说他一陛下钦点的度支使,这么不体面啊……”
二人交谈间,马车已奔至城门下。
“算你有良心!”东方顷寒从车窗探出头来,朝林堃远朗声笑道,“我可是惦记蘅香楼的酒菜许久了!”
“酒菜都已备妥,就看我们是否有那时间……”话音未落,数道黑影骤然从夜色中窜出,寒光凛冽的剑锋直取东方顷寒。
只见顷寒身形矫健地从车中跃出,几个起落便登上了城楼。
“跑得是真够快的!”林堃远无奈地摇摇头,但见顷寒安全,他只向刺客们划了一道剑光,威吓了一声:“刺杀朝廷特使,斩立决。”
然而刺客们完全做耳旁风,并无停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