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支书鞠的这个躬像一块石头压到了众人心里。
姜梓伊伏在护栏上，看着下面忙碌的村民，昨天树支书关于孩子们上学难的话和小满村子的情况在她脑中回响。她捐建了十几所小学，但“建成”真的就等于“办好”了吗？她忽然开口问道：“树叔，学校是有了，老师的情况怎么样？你们知道吗？”
老书记刚放松下来的脸，又多了几分愁苦：“正式老师很难，去年我去教育局跑了三趟，人家说编制紧，年轻老师不愿意来。咱们理解，咱们这里条件不好，再说了，你看这路，冬天冻冰，夏天塌方，出去坐个车都跑十来里地！以前就是这样，城里娃来了，待不了仨月就哭着要走，以后大概也是这样，主要还是要靠咱们村子和乡里自己找代课老师，不过他们承诺了补助一定及时到位。”
还不错，能承诺补助到位也算可以了，比小满村子里强，大家心里苦笑。
老支书用手指了指在下面除雪的见识高老师，摇了摇头道：“现在初步确定就是史老师管理学校。他是村里的老高中生，以前就在咱们剑门小学教过，后来学校撤了，就跟着我管大队部的杂事。这次学校建起来，他又自告奋勇代课。”
“小史是真的为孩子们好，以前村里有小学的时候，代课老师走了，他就自己负责全校三个班级的课。这次他也说了，即使上面不再派老师来，他一个人带四个班也不会让孩子们耽误了学习”，老支书叹息道：“不好找人啊，即使补助及时，再加上咱们村子的补贴，一个月也才四五百块钱，环境又这么不好，事情又多，人家年轻人出门随便做点什么不比挣这四五百强？”
小满学校那个做了几个月代课老师又出门打工的初中学生令小胖感触颇深，她忍不住说道：“代课老师工资这么低，咱们补助一些不就行了吗？”
她想了想这话好像说老支书不作为一样，赶紧解释道：“对不起树爷爷，我不是说咱们村补助，我知道咱们村经济情况不好，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补助一些，补助得和外面正式老师一样高了。”
“涉及到钱的事情，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小宝儿”，姜梓伊摇头道，“这里面牵连的很多。”
“闺女，我知道你是好意”，老支书苦笑道：“但是那不行，以前我也这样想，老师为了咱们孩子操这么大心，我们一个村子，即使再穷，大家紧紧裤腰带，一年给他们凑几百块钱，不也能凑吗？于是我们给代课老师每人多补助一些钱，但是后来被别人举报了，我们村受了处罚，这也是我们小学被撤销的一个原因。”
小胖愕然：“这也不行？就不能让孩子们好好读书吗？”
“不行”，姜梓伊斩钉截铁道：“老师工资多少是教育局根据教育政策和财务情况管理的，这不是一个村的事情，补了一个老师对全县老师都不公平，你补得起吗？”
小胖哑口无言，但姜梓伊说得确实是对的，自己看事情还是太片面了，贫穷是一个地区的事情，而不是一个村的事情。
“唉，闺女，别上火了，慢慢来吧”，树支书反倒安慰起小胖：“学校有了，已经比以前强一百倍了，无论如何是越来越好的。”
“树叔，我想好了，我们回去之后会追加一些投资在老师待遇上，尽量让咱们这种小学能留住老师”，姜梓伊转头对工作室大家宣布道：“咱们得保证咱们捐助的每一所学校能正常运行，而不是只管捐，捐完就撒手不管了，那样即使捐一百所又能改善几个村子呢？”
这显然也是姜梓伊的成长，因为她捐学校的初衷是求名，按宣传效果来说，“杨柳依依捐了十所能正常运行的希望小学”肯定是不如“杨柳依依捐了20所希望小学”好的。
“投资教师待遇”，囡囡挠了挠头：“和补贴有什么区别？”
学霸胖不懂教育，但她会做题，咬文嚼字道：“一个直接给钱一个间接给钱？”
“哎，学霸说对了，这区别可大了去了”，姜梓伊笑吟吟道：“比如咱们给这个学校盖一个教师公寓，有热水有电，又暖和还有洗衣机电视，甚至条件允许给他连上网，你说老师还会觉得苦吗？是不是钱少点也可以接受了？比外出打工不也不差哪里了对吗？”
老书记眼睛一亮，惊喜道：“那我可更要谢谢你了，闺女。”
“这这这……这能行？这不阳奉阴违吗？”囡囡惊喜道，这社会太复杂了，囡囡我这种老实人有点跟不上节奏啊。
“不涉及钱应该没事儿，比如咱们还可以承诺帮代课老师参加职业培训，支持他们考正式教师资格证？他们持证上岗是不是工资就高了？”吴邕见多识广，也品出来了。
老支书摇头笑道：“闺女，你没接触过，这里头情况不一样。光有证，没有‘编制’，那还是代课老师，工资待遇变不了。”
他看着楼下忙碌的史老师，叹了口气道：“当然，有证肯定是好事，那是块敲门砖。我们以前也劝小史，你去考个证，咱们勤跑跑教育局，万一哪天有编制名额，你就能转正了不是？但他自己……唉，一直不太上心。一来，即使有证，转正希望也不大，所以他不想浪费时间耽误了孩子们功课，二来，他自己也不太想转正。”
“不太想转正？”六女脑袋上冒出六个问号。
“他说转正以后自己说了就不算了，以后去哪里教学就要看上面分配，怕万一分配到别的地方孩子们没人管”，老支书叹气道。
扎心，非常扎心，众女险些又感动掉泪，看着下面那个一边除雪一边和村民说笑的见识高老师，实在想不到这样一个开朗的人会有这样细腻的心思。
“等我们出去再和教育局沟通”，姜梓伊也有点头大，现在大家也不太了解其中的情况，多说也没什么用。
但大方向制定好了，接下来总算有了目标，姜梓伊还是感觉内心一阵愉悦，笑着对树支书道：“总之，树叔你放心，我们要在这住这么多天，不能白吃你们喝你们，等出去一定帮你们把这事儿办了。”
老支书感动得要哭，又高兴得要笑，这么大岁数险些把脸弄抽筋，哭笑不得道：“真是……闺女们，能遇上你们，是孩子们的福气。”
学霸胖可不想再陪他哭一次，四下打量开辟新话题，正好瞥见远处来了几辆车，当先一辆牛车拉着一车稻草缓缓而来，赶紧指着那边，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哎？树爷爷那是打地铺用的稻草吗？咱们这二百多人的住宿你是怎么安排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