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金吾卫要找的,会否就是一个女婴?
而这一切,又会否与果儿有关?
这些疑问直压得薛和沾胸腔发闷,半晌,才继续问道:“你可记得,那些金吾卫具体是何时前来搜捕?”
高四海斩钉截铁道:“是冬日里,那些人搜寻时霸道蛮横,将我的袄子都扯破了,害我那个冬日好生难熬。这一点我不会记错。当日许多人都挨了打受了伤,我后来躲进后厨,只损失一件冬袄,已算幸运。”
薛和沾眸色暗了下来,又问:“那你可曾记得那些金吾卫离开龙首驿时,往什么方向去了?”
高四海想了想,犹豫道:“这我还真的没注意,不过龙首驿这边的官道只能向西或西南方向去,我印象中他们没有折返回长安,不是向西就是往西南去了。”
薛和沾回忆着此前调查果儿时,看过的过索记录。果儿虽也曾去过南部诸地,但十岁前一直盘旋在西北方向,甚至一度随师父去往西域诸国。
这又是一个巧合吗?
薛和沾只觉心如擂鼓,心中生出十分不好的预感,但想到那种结果,他便心中发紧后背发凉,于是忙收敛心神,继续问:“那孙大娘曾说,她弟弟十五年前来龙首驿,被此地一个老驿户收为嗣子,你对此事可有印象,那老驿户与你是否熟稔?”
说起此事,高四海没了方才的紧张,神色轻松了许多,连连点头道:“自是相熟的,收留孙大郎的驿户名叫孙林。我们都是祖辈就在龙首驿的,自出生起就同在此处。孙林比我年长三岁,自小常带着我做活,便如我兄长一般。”
高四海说到这里,追忆起故人,心中不免酸涩,声音哑了下来,眼眶也有些泛红:“我们驿户是官户贱籍,娶妻本就艰难。孙林十七岁时,为了给驿站修屋顶,从楼顶跌下来,摔跛了脚,便更难说亲,一辈子没能娶上新妇。那孙大郎虽有些恶习,但破家败业后流离躲债,吃了些苦头,倒也学乖了不少。认了孙林做父亲之后,也还算孝顺听话,孙林这才过了几年好日子。”
老人絮叨,讲话总是慢些,薛和沾耐心听着,见他说完,才又问道:“十五年前,孙林收孙大郎做嗣子时,孙大娘可曾来过龙首驿看望孙大郎?”
高四海面上迷茫片刻,半晌,似终于在脑中将记忆中的人与名字对上,方点头道:“是曾来过,我记得孙林那时还担心,孙大娘不会同意弟弟给别人家做儿子,与我商量过一回。”
“你可还记得当时如何说的?”薛和沾追问。
高四海拧眉想了半晌,犹豫道:“具体的我记不清了,大体是说长姊如母,那孙大郎虽没了耶娘,但尚有一个阿姊,虽是同姓,但到底是认别人做父亲。这事还得他阿姊点头同意才是。孙林忧心他阿姊若是个重视家族香火的,恐不会同意。我便安慰他几句,应该也没说旁的了。”
薛和沾颔首,又问:“你可曾记得孙大娘来龙首驿是什么时候?孙大娘在此停留多久,可曾发生什么事?”
高四海回忆片刻,道:“应也是在冬日里,那孙大郎认孙林做父亲时,我也在场。我模糊记得,因要磕头叩拜,那孙大娘抹着眼泪,只道地上寒凉,还特意寻我家新妇讨了个草垫,给他弟弟垫了。但到底是没拦着弟弟给孙林当嗣子。至于停留多久……”
高四海仔细回想,摇了摇头:“这我倒真是想不起来了,应也没发什么特别的事。那孙大娘是女子,应不会独自在外停留很久,毕竟还有孩子等着她照料。”
说到这里,高四海想起什么,道:“我记得她当时拉着孙大郎哭,说自己生了好几个女儿,始终生不出儿子,许是他们孙家香火就有问题。还说什么孙大郎给别人做儿子,或许也有好处,说不定以后成婚生子便没有妨碍了。她弟弟没耐心听,还驳她说孙林也一辈子没娶妻生子,不然也不会要他做儿子,可见换个人家也没用。当时孙林还因此生了气,训斥他一通。还是他阿姊求情,孙林才没有动手打他。后来我家新妇见那孙大娘哭的可怜,还安慰她几句。旁的我便想不起来了。”
薛和沾问:“孙大娘来龙首驿,是在金吾卫来之前,还是之后?”
高四海立刻答道:“是之前了,因金吾卫来时,孙大郎已经在我们驿里了,那日金吾卫推搡孙林,那孙大郎还上前护着孙林,挨了金吾卫一顿打。也是打那以后,孙林对那小子好了许多。”
薛和沾眸光微闪,又问:“赵大石说他十五年前曾在龙首驿为同袍送行,此事你可有印象?”
高四海闻言一怔:“有此事?怪道我见他总觉有几分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高四海想着,又摇摇头:“但他当年来的时候,许是没发生什么特别之事,我当真没什么印象了。”
高四海如今已六十四岁,一辈子做体力活,不常动脑。到了这个年纪,记忆衰退也十分正常。
他之所以能记起金吾卫与孙大娘之事,皆因那些事都直接与他有关。且金吾卫寻人、孙林收嗣子,都是不同寻常之事。
相比之下,赵大石与梁川在此话别,就十分平常了,与往来其他客人并无不同。时隔十五年,不记得也属寻常。
薛和沾于是颔首,不再追问赵大石之事,想了片刻,又低声问:“十五年前,你可曾见到有人带着未足岁的女婴来此?”
高四海一怔:“女婴?”
薛和沾颔首。
高四海见他面色沉肃,比方才提起金吾卫还要严肃,知晓这个问题应当十分紧要,因此不敢随意答话,努力回忆许久,才摇头道:“未曾见过。我们这里到底是官驿,鲜少有人携带家眷。莫说十五年前,便是我在龙首驿六十来年,都未曾见有人带着那么小的婴孩来驿站投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