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公安的话,杨卫民也没应声,算是默认了。
那公安不再多言,带着人在胡同口简单记录了一番,又用手电筒往空地里照了照,便带着队伍离开了。
直到公安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杨卫民紧绷的肩膀才微微垮了下来。
他转头看向那些保卫科队员,想说点什么。
却发现对方的目光依旧冰冷,没人愿意看他。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黑市里散落的粮食、布料和零星的肉干总算被清点打包好,装了好些个麻袋。
寒风里,保卫科的队员们默不作声的扛着麻袋往卡车那边走,脚步沉得像灌了铅。
这时,送伤员的两辆卡车也返了回来,车斗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些血迹证明刚才确实有人受伤。
杨卫民站在卡车旁,看着众人:“把东西装上车,咱们回厂。”
没人应声,只有麻袋被扔上车斗的闷响。
队员们低着头干活,谁也不看他,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扫过来。
杨卫民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今天这事儿,确实是他欠了这些人的,再多的话也显得苍白。
很快,东西都搬上了车。
杨卫民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狼藉的胡同,雪地上的血迹已经半冻半融,像一道道丑陋的疤。
他喉结动了动:“回去。”
卡车发动起来,车灯刺破黑暗,朝着轧钢厂的方向驶去。
车窗外,胡同两侧的人家全都紧闭着房门不难想象出,今晚的枪声和骚动,早就惊动了周边的住户。
现在家家户户都是人心惶惶,谁也不敢睡实。
胡同深处,一户人家也是在焦急的等待着。
屋门被轻轻敲响,带着几分急促:“媳妇,开门。”
屋里的女人赶紧拉开门,见男人空着两手站在门外,身上还沾着雪。
她不由急道:“你没事吧,粮食呢?你不是说去换点棒子面吗?”
男人跺了跺冻僵的脚,一脸后怕:“别提了,撞上查封黑市的,枪都响了,我能跑出来就不错了,哪还顾得上粮食?”
女人吓得脸色发白,赶紧把他拽进屋,关紧门。
“我的天,这要是被抓住了可咋整?”
另一户人家,男人是一瘸一拐回来的,刚进门就瘫坐在炕沿上,龇牙咧嘴的揉着脚踝。
“你这是咋了?”
他媳妇端着油灯过来,见他脚踝肿得老高,不由气道。
“让你别去黑市别去黑市,你偏不听,这下好了,东西没换来,还把腿伤了!”
男人叹了口气,声音也有些发哑。“能回来就谢天谢地了。我刚跑出没几步,后面就枪响了,跟打仗似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倒在那儿.....”
女人的埋怨卡在喉咙里,只剩下一脸的惊惧。
这样的场景,在周边的胡同里还有不少。
黑市里的枪声,成了这个寒夜挥之不去的阴影,压得人心头发紧。
回到轧钢厂时,天也已经不早了。
卡车停在保卫科仓库旁,队员们沉默的卸着东西,依旧没人理会杨卫民。
他看着那些麻袋,心里却没半点“收获”的喜悦,只觉得沉甸甸的,像压着那四个逝去人的命。
独自回到办公室,杨卫民坐在椅子上,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发愣。
桌上的搪瓷缸早就凉透了,他却没心思倒热水。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跟上级解释,跟工人们解释。
跟上级说为了给工人弄点年货,私自带队查抄黑市,结果造成伤亡?
跟工人说?说他们盼了许久的安稳年,是用保卫科兄弟的血和命换来的?
这话像淬了毒的针,扎得杨卫民心口生疼。
他不敢想,也想不出答案。
而医院这边,早已乱做了一团。
轧钢厂一下子送来二十多个伤员,全都是枪伤。
有的血流不止,有的昏迷不醒。
值班医生和护士也是忙的手忙脚乱,消毒水的气味混着血腥味,弥漫在急诊室的每一个角落。
“快!准备手术!这个伤在腹腔,大出血!”
“钳子!纱布!再来个人按住他!”
“这边还有一个,动脉破了,快止血!”
呼喊声此起彼伏,医生们额头上全是汗,护士们跑断了腿,可伤员实在太多,根本忙不过来。
医院的院长在得知了这件事以后,也是来到了医院。
看着这么多受伤的人,他也是急忙让人去把医院里所有下班的医生、护士都给重新叫了回来。
半个多小时后,匆匆赶来的医生们也加入抢救,帮忙包扎的包扎,帮忙做手术的帮忙做手术。
经过这些人的努力,总算稍稍稳住了局面。
赵刚守在手术室外,胳膊上的伤口刚被包扎好。
可他却感觉不到疼,只是眼睛死死盯着手术室的门,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一遍遍的在心里祈祷,祈祷着兄弟们都能挺过来。
然而,命运终究没给太多的仁慈。
一个小时后,第一个医生从手术室出来。
他摘下口罩,对着赵刚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失血太多.....”
赵刚的身子晃了晃,扶住了墙壁才没摔倒。
没过多久,又有两个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们出来时,脸上都是疲惫和无奈。
三个.....又没了三个.....
赵刚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差点栽倒在地。
他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沙子。
原本是四个.....现在成了七个.....
七个鲜活的兄弟,出发时还跟他说笑,现在却成了冰冷的数字。
这七个名字,像七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心上。
他靠在墙上,缓缓滑坐在地上,双手插进头发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想起出发前杨卫民的命令,想起兄弟们的犹豫,想起黑市里的枪声和血泊.....
一股巨大的绝望和无力感将他淹没。
武装部那边怎么交代?
他是保卫科的科长,是这次行动的带队人,出了这么大的伤亡,他难辞其咎。
可他该怎么说?说他们为了查抄一个黑市,赔上了七个兄弟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