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宴开始,饭菜陆陆续续都端了上来。
“来,吃吧。”萧启棣笑着向入座了的所有人说道。
“开吃开吃!”刑烈大大咧咧地拉开椅子,坐在了萧启棣身边。
所有坐在席位边的人都开始用餐。
萧启棣扒开餐桌中间的一大盘红烧肘子,夹出块油滋滋的肥肉放到刑烈的碗里,“你最爱吃大肥肉,这块给你,多吃点。”
“嘿嘿,好!”刑烈笑嘻嘻端起碗。
“段武,你喜欢吃鸡屁股,给你了。”萧启棣拆开烧鸡的屁股,亲手夹过去。
接着还依次给其余几个夹菜,每一筷子,都精准选到了他们平日里爱吃的。
饭桌气氛很融洽,其余几桌同样如此。
尤其萧启棣这边,几人吃得开心了,直接上手大快朵颐。
“唉……不像话!不像话!”孙允正连连摇头,“堂堂君王,竟然跟其他人一同用膳,甚至亲自给当臣子的夹菜!你们看看这……唉!”
孟孝露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再看看君上当着众人的面,那粗鄙的吃相,实在是丑态百出!这、这哪有半点君王威严?”
两人故意拔高了嗓音,并对身后其他守旧老臣们递眼色。
一众守旧老臣心领神会,也跟着大声叹息连连摇头,全是一副玄国马上就要亡国了的表情。
这一动静在和谐的用餐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终于引起了萧启棣的注意。
“你们是说,我不配当大玄的领导者吗?”萧启棣一道目光扫了过去。
会议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孙允正跪坐在地,双手作揖,垂着眼皮大声说:“君上不应该用‘领导者’这般不合时宜的词,您必须清楚您是君王,是天下百姓文武百官的君王。而您似乎根本不知道怎样当好一个国家的君王。连您身边亲近的所有人,也都不知道该如何让您当好君王。”
萧启棣眸子眯起,“是么?照你的意思,只有你们知道了?”
孙允正依旧保持着不与君王对视的谦卑姿态,但神色却愈发骄傲,挺起腰杆朗声说:“十余年间,天下剧变,大玄一统华夏中原,所谓新思潮遍及各处,到如今也只剩我们这些渤国、幽国、泽国曾经的贵族老臣们最清楚君臣之道。”
萧启棣的目光将孙允正这帮人全部笼罩,“有意思,你们分别是已灭亡的列国遗老,没想到都能站到一块儿去。”
孙允正自豪地说:“因为我们都是儒生,想法自然都是一样的,我们也都是为了君王社稷。”
“好一个君王社稷,”萧启棣站起身,踱步到他们面前,“你们可真会扯虎皮当大旗!我知道,你们这帮人的想法最是尊崇古制,你们认为人与人之间等级就该严格分明,所谓天子君王和贵族就该凌驾于臣民之上,而臣子又比百姓高一等,千千万万的平民百姓就该无怨无悔当牛做马,是不是?”
“难道不是吗?”孙允正理直气壮反问了一句。
萧启棣笑了,是被气笑的。
孙允正又说:“原来君上其实清楚这些,只是不知道如何去做,老臣觉得,这是因为君上身边缺少了教导之人,所以,必须由我们这些人来教导您如何当一个合规的君王。”
此话一出,会议大殿内已经涌起了无形的杀气。
人人都板着脸怒视着孙允正这群顽固守旧派,要不是萧启棣在场,刑烈段武等人真的要忍不住动手了。
萧启棣脸上笑容愈发明显,可眼眸里的寒意也越发瘆人,只是孙允正这帮人垂着眼皮,看不到他的表情。
“那你给我说说,你们打算如何教导我?”萧启棣问道。
孙允正本来还感受到了一股让自己脊背发凉的寒气。
可听到萧启棣语气温和地询问了起来,便暗自松了口气,心生欢喜,觉着君王总算愿意听他细说了,便说道:
“启禀君上,老臣认为,导致大玄如今上上下下丧失礼制尊卑混乱、人心不古国不像国这类不堪情形的祸端根源,皆在于十多年前出现的‘锦璃仙子’。”
萧启棣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脸庞凝聚阴霾。
会议大殿内其余人全都目露震惊和愤怒之色。
“放你的狗屁!”刑烈直接拍案而起,“居然敢诋毁锦璃仙子!你找死!”
他这一掌,不仅把面前的餐桌拍了个粉碎,力道更是穿透到了地面,把石板地面都震出了裂纹。
足以可见他有多愤怒。
连刑烈这样从未与宁锦璃见过面的少年都被触怒了,更别说其余六人。
段武、李鹞、祁战、沐承、历禾、林岁,这六人哪个不是曾经与宁锦璃并肩作战受她帮助教导或是经她点拨过的,与她感情之深厚绝非一般人能理解。
更何况,宁锦璃给大玄留下了无数宝贵思想和财产技术。
甚至在她最后一次出现的时候,给大玄带来了她那个世界华夏国的数百名顶级技术研究人员。
即便她十五年未出现了,可是她留下的一切,从思想到文化资料再到科学技术,都让大玄在以每天一个变化的程度突飞猛进发展。
十五年了,她不仅是所有大玄领导团队的白月光,更是曾经亲历过她在这个世界时期的所有百姓们心中,不可亵渎的神明。
六人当中,段武、李鹞、历禾在刑烈拍案而起的瞬间,皆杀心大动,迅速起身脚步都迈了出去,已有当场诛杀孙允正的姿态。
就连年纪最大的沐承和性格最为温和的林岁,也没压住眼底涌动的杀意。
几人冲天的杀气在无形中甚至让整个会议大殿的空气凝固降温了,孙允正等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当中瞬间有过半的守旧派直接瘫软。
关键时刻,萧启棣抬了下胳膊,示意刑烈等人不要过来。
在他更为强大的镇场能力面前,七人才得以恢复理智,否则下一秒,孙允正等人必将血洒会议大殿。
“继续说。”萧启棣仿佛没有半点情绪波动,淡淡吐出三个字。
方才一瞬间的死亡气息让孙允正浑身被冷汗浸透,但萧启棣的态度,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冒险是值得的,并且是大有希望的。
他并非不知道宁锦璃在大玄国百姓以及领导团队成员心中的地位和影响力。
之所以敢冒险搏一搏,主要是他也知道,整个大玄最关键的核心人物萧启棣,似乎对宁锦璃采取了冷处理。
否则,十五年来,萧启棣怎会不再去仙子庙,怎会在诸多场合对宁锦璃避而不谈。
孙允正这帮人打心底认定,萧启棣到底是君王。
自古以来,只要是君王,没有谁会放任一个旁人的影响力超过自己,即便是一个已经消失了的人,一个被奉为神明的人。
而宁锦璃的影响力太大了,让他不能直接动手全部抹除,否则会引发民怨动荡,于是他才采取冷处理,来日方长,用时间的洪流来消除宁锦璃的痕迹。
出于这种推测,孙允正便也确信,自己才是最懂萧启棣内心想法的,不然给自己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当着众人的面直言不讳。
加上此刻萧启棣准许他继续说下去的态度,便让他百分百确信,自己没有猜错。
“是,君上!”
孙允正轻蔑地瞥了一眼被萧启棣挡住的几人,愈发底气十足地说了起来。
“什么锦璃仙子,不过是个倒反天罡的妖女罢了,她带来的那些思想乃至所谓科学技术,全是歪理邪说旁门左道!”
“世人都以为,是她的出现才让君上能一统天下,实则不然,以君上的雄才大略,统一天下亦是必然!反倒是她借了君上的势,蒙蔽了世人的双眼,让天下人觉得都是她的功劳!此等做法,贪天之功,罪该万死!”
“所以老臣们恳求君上,尽快将此妖女之罪行公告天下,以正视听,肃清歪风邪气!还大玄朗朗乾坤!”
一番极其“正义凛然”陈词,差点把刑烈等人气昏过去。
他们都快憋爆炸了,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林岁突然眼前一亮,低声对其他六人说:“别急,我看萧先生是在憋大招。这么多年了,别人或许不了解他真正的行事作风,难道咱们还不了解么?”
一席话将其余六人瞬间点醒。
祁战松了口气,道:“也对,主要是那老东西说话太气人了,搞得我一时被怒气冲昏了头脑。”
历禾却提出了疑虑,小声说:“可是……你们想想,十多年来,萧先生对锦璃姐的态度模棱两可,甚至很多时候抗拒提到她,在这方面连我们也琢磨不透啊,万一真被孙允正戳中了他的真实想法,怎么办?”
刚因林岁的安抚而放松下来的几人,瞬间又因为历禾这句话绷紧了神经,纷纷无比紧张地看向了萧启棣的背影。
近两米高的挺拔伟岸身躯,此刻仿佛蒙上了一层谁也看不穿的迷雾。
会议大殿经过了长达十几秒的死一般沉寂。
萧启棣缓慢而不带情绪地开口道:“大玄需要思想指引发展,要是你们认为宁锦璃是妖女,她留下的思想是歪理邪说,那么你们告诉我,我该树立怎样的思想标杆?”
孙允正内心狂喜,既然君上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就证明自己掌握了主动权。
他控制住激动的情绪,急忙说:“回君上!应当以我们这些儒生历来奉行尊崇的古制为标杆,从古至今君臣百姓之道从未变过,君上理当遵从,天下人也理当遵从!”
“那她留下的那些技术呢?”萧启棣又问。
孙允正毫不犹豫地说:
“老臣说了,那都是旁门左道!既然是旁门左道,也该彻底废除!君上请放心,老臣们手底下有近千名修习方术的能人,上到长生不老移山填海,下到管理民众镇压邪祟,无所不能!有这群方士的本领,再加上老臣这群儒生们的理念指引,必然能让大玄江山永固万万年!也必然能让君上名垂千古!”
萧启棣脸上忽然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轻笑,又继续问:“那么,关于现在正在执行的改制呢?你是不是也有想法?”
“有的有的,”孙允正越发兴致勃勃,“所谓推行新制度,其实是在倒行逆施,破坏自古以来的传承,原本列国各有规制,原来率属于各国的臣民一直是在各自的规制下,本本分分地保持着自己该有的身份地位,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一切井然有序,如今强行把各地文字、度量衡、车马道路还有行为规则律法礼仪等等方面全变成一样的,反而会让各地混乱不堪。”
“哦?那孙大人的意思是?”
听到萧启棣改口称孙大人了,孙允正差点热泪盈眶,忙不迭从怀中掏出早就准本好的一本册子,双手奉上。
等到萧启棣接过去,孙允正叩首道:“君上,此乃老臣与老臣同心的原列国儒生名册,共计一百四十八人,以及我们共同招募的各处方士一千二百零七人。我们愿为君上愿为大玄肝脑涂地!只要君上即刻停止改制,从恢复分封开始,将一切变回原样,我等便可大展身手,让大玄江山永固!”
“好,很好……你们真是用心了。”萧启棣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冷笑,眸光如刀扫过册子上面的每一个名字。
得到了来自萧启棣的夸赞,孙允正激动到心脏狂跳,呼吸都急促了。
而旁边包括孟孝在内的守旧派老臣们纷纷暗自窃喜。
虽然历经艰难,甚至冒着杀头的风险,可总归是成功了。
“诸位殚精竭虑,为大玄用心良苦,我很欣慰,你们先退下,歇着去吧。”萧启棣和颜悦色,亲自把孙允正搀扶起来。
孙允正装出一副诚惶诚恐受宠若惊的样子,几番装模作样感恩君上,再三叩首后,带着其余人起身离去。
走出会议大殿的时候,格外昂首挺胸,仿佛已经掌控了一切。
直到离开了王宫大门,孙允正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孟孝也跟着笑,哪怕脸颊疼得直抽抽厉害也不在乎。
“哈哈哈哈!”孙允正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得意洋洋地说,“萧启棣还是太年轻,他的心思我一猜就准,果不其然,他被我说服了!诸位,咱们以前的好日子又要回来了!曾经咱们效力的什么渤国幽国泽国之类的,都被玄国吞并了又如何?无所谓!只要咱们的权力和地位依旧稳固不就行了!哪个国不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