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就是晚上没睡好。”
江逸尘指尖摩挲着杯沿，青瓷表面的烫金纹路硌得掌心发疼，声音里渗着几分刻意压下的沙哑。
江诗涵盯着父亲眼下的青黑，眉心微蹙成细痕。
她还未开口，老三江书瑶已从果盘里捏起颗剥好的荔枝，放进他手边蓝白相间的小碟，指尖在碟沿轻叩两下：“爸爸莫不是空调温度太低？”
莹润的荔枝果肉浸在晨光里，像颗剥了壳的月亮。
老五江楚汐晃了晃垂在胸前的麻花辫，发间蝴蝶结颤出细碎光影：“要试试我新入的薰衣草香薰么？上次萌萌抱着香薰机睡，不到十分钟便响起小奶鼾。”话音未落，江萌萌立刻从沙发缝里探出脑袋，马尾辫扫过靠垫流苏：“分明是香薰机先‘罢工’的！”
惹得老六江妙菱弯起眼尾，伸手替小妹拂开落在睫毛上的碎发。
老八江思萱忽然像变魔术般从沙发缝里抽出个米白色毛绒眼罩，塞进江逸尘怀。
眼罩上两只圆鼓鼓的兔耳朵软趴趴垂着，耳尖还带着体温：“这个暖乎乎的，我特意试过温度，捂在眼上像被云朵托着！”最小的江萌萌干脆跪上沙发，从茶几抽屉翻出褪黑素软糖，锡纸在指尖发出清脆轻响：“快尝尝这个！草莓味的，我替爸爸试过甜度——”话未说完便被二姐江雨婷笑着捂住嘴，指尖还沾着半颗粉嘟嘟的软糖。
九双眼睛亮晶晶地凝着他，瞳孔里晃着晨光碎芒，像九颗浸着露水的宝石，盛满不加掩饰的担忧。江逸尘的目光掠过她们：江诗涵指尖绞着桌布边缘，绞出细密褶皱；江静依把抱枕抱得太紧，针织纹路都压在了米白色毛衣上；老七江若妍正偷偷往他茶杯里添温水，水珠顺着杯壁滑进琥珀色的茶汤……喉结忽然剧烈滚动，那些在深夜对着镜子反复练习的话语，此刻在这团裹着奶香、软糖甜与少女轻笑的关切里，烫得舌尖发颤，再难出口……
晨光在江羽婷的睫毛上跳跃，她忽然用小勺敲了敲瓷盘边缘，嘴角扬起抹促狭的笑：“姐妹们——”
目光扫过围坐的姐妹，“你们说，要是姨妈肚子里的宝宝，是爸爸的孩子怎么办？”
瓷勺与盘子相撞的轻响里，空气骤然凝固。
江逸尘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抖，茶汤泼在桌布上洇出深褐痕迹。
最小的江萌萌“啊”地叫出声，草莓蛋糕从勺子上滑落，奶油糊在虎口：“二姐别讲这种吓人的话呀！”
老四江静依攥紧抱枕的指节发白，老五江楚汐的蝴蝶结歪到耳后，却浑然不觉。
“羽婷！”
江诗涵出声喝止，耳尖却泛起薄红。
老三江书瑶低头绞着手指，老六江妙菱盯着地毯上的光斑……
江逸尘听见自己心跳如雷，看着江萌萌仰起的小脸上浮起水光，看着江熙轩把毛绒眼罩揉成一团。
他张了张嘴，却被江羽婷轻快的笑声打断：“逗你们呢！就算是真的，姨妈对咱们多好啊，孩子又没做错什么。”
“也是……”
江静依弯腰捡抱枕，声音闷闷的，“姨妈每年都给我们织新围巾，我住院时她还守了整宿。”
江楚汐扶正蝴蝶结，指尖微微发抖：“要是有个小奶娃，说不定会拽着萌萌的辫子喊姐姐呢。”
江萌萌立刻抗议：“我才不会被拽哭！”可话音里带着颤音，像片被风吹动的树叶。
九道目光陆续投向江逸尘，带着懵懂的探寻。
他想起昨夜攥在掌心的超声单，“18周”的字迹被冷汗浸得模糊。
晨光落在女儿们发梢，将她们的轮廓染成暖金，他忽然按住胸口——那里翻涌的愧疚如潮水，几乎要将那句迟来的“对不起”推出口腔。
……
晨光在江雨婷的睫毛上忽然凝住，她放下瓷勺，指尖轻轻叩了叩茶几，目光依次扫过八个姐妹的脸：“我说真的——假如姨妈肚子里的宝宝，是咱们同父异母的弟妹，你们能接受吗？”
瓷勺与桌面相撞发出轻响，九个人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
江逸尘握着茶杯的手指骤然发白，指节抵着掌心几乎掐出印子。
最小的江萌萌咬着下唇，奶油还沾在指尖，却忘了去擦；老四江静依攥紧抱枕边缘，把针织面料扯出细密的褶皱。
“……应该能吧。”
老五江楚汐率先开口，发间蝴蝶结随着低头的动作歪到一边，“小时候妈妈总说，要不是姨妈帮着换尿布、哄夜哭，她根本熬不过来。”
老三江书瑶低头绞着手指，声音轻得像片羽毛：“3年前我出水痘，是姨妈戴着口罩陪了我三天，自己都被传染了……”
“我也是。”
老六江妙菱忽然伸手扶住小妹晃荡的小腿，“姨妈给咱们织的围巾，比商店卖的都暖和。”
江萌萌忽然抓住二姐的手腕，马尾辫扫过茶几上的草莓蛋糕：“而且小宝宝多可爱呀！要是会喊我姐姐……”话音未落又抿住嘴，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
客厅里的挂钟滴答响着，江逸尘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他看见江诗涵垂眸盯着桌布上的茶渍，指尖反复摩挲着同一块纹路；老七江若妍正偷偷把他的茶杯往自己跟前挪，想换掉凉透的茶。晨光从她们发间漏下来，在脸上织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揉碎的星星。
“爸爸，你说呢？”
江羽婷忽然转头看他，目光清亮如溪。
江逸尘猛地惊醒，发现姐妹们的视线不知何时全聚在自己身上，眼底浮动着未说出口的疑问。
他张了张嘴，喉间却像塞着团浸了水的棉花，那些准备了整夜的解释，此刻在她们信任的目光里，重得几乎要压碎舌尖……
江逸尘望着江雨婷，心中长叹：女儿啊……这问题说与不说都是煎熬。
掌心冷汗在桌布洇出痕迹，他不敢看女儿们眼底的探究，只哑声说：“别瞎想。”
晨光里，姐妹们的讨论声重新响起，他盯着茶杯倒影，皱纹里藏着说不出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