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气，需要磨炼，这就是磨炼的好机会。”
邹高义那满是老茧的手，抚摸着茶杯，平静却不容置疑道：
“我指的磨炼，不是叫你打压自己。”
“也不是让你收敛。”
“更不是让你跟张硕对着干。”
“佛家有一门修持功法，是五门禅法，叫‘白骨观’，意为观想白骨，破除我执，咱们党员，不讲这些有的没的。”
“看着平地起高楼，看着高楼坍塌，也是一种进步，也是一种‘观’，能从中受用、明悟，方才关键。”
小高若有所思。
“不管是镇里的事，还是低保金的事，你都不要插手，让那孩子自己去解决吧，我记得，你比他大了三岁，他还是小辈。”
“这时间，还长得很。”
“去吧。”
邹高义笑着挥了挥手。
“好的，老师，那小高先告辞了。”
小高没有停留，站起身来，微微鞠躬，便转身离去。
在走出办公室大门的那一刻，他脑海里了很多事，比方说，他这个国考、省考、法考皆为第一的优等生，怎么就比那个警校第一毕业的莽汉差了？
怎么就没他先得到邹老师的重用？
就因为……
有人举荐？
可他这些年来，靠的都是自己，如果没有这个叫张硕的人出现，那么现在的他，恐怕已经去往了市纪委，最多三年时间，就能接替那个市委书记的位置！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天才，但天才之间亦有差距，他比任何人都能看清，其它人与自己之间的差距。
可偏偏，造化总是弄人。
“罢了，不去想。”
“听老师的就是。”
离开省政府大楼，这个年轻人的脑海里，多了一句叹息。
而那位坐在办公室里的常务副省长，却只是盯着桌上只喝了一口的那一杯茶，对着空气微微摇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半时分。
“书记，我走了啊！”
“您还不休息啊？”
“我困得不行，真不能陪您了！”
胡小倩披上了外套，这马上快要过年了，江安县晚上的温差越来越大了，她决定明天来上班戴个围巾和挡风，不然骑电动车的时候，非得冻死不可。
“你先回去吧，对了，走之前，把大伙提的意见，都给我整理过来。”
张硕隔着办公室的门，对她摆了摆手。
“得嘞，您这大晚上的还批奏折，这要是放在古代，那是妥妥的明君。”
胡小倩赶紧收拾桌上的报告，距离张硕开会才过去了多久？这上面至少有着二十多个报告，都是急急忙忙送来的。
如同张硕在开会时候说的一样，这上面的东西，那一个的可都是意见，她小心翼翼看了几眼，虽然没有严格意义上去思考，但仍然觉得，镇政府里有人深藏不露。
“别拍马屁了，赶紧的。”
“动作快点。”
张硕头也不抬地催促道：
“要是慢了，你今晚就留下来，给我这个明君守夜。”
胡小倩赶紧忙活了起来，心想我可不干这种活儿，那是丫鬟才做的事情。
十分钟后。
一桌子的报告，都摆在了张硕的面前。
他早就做好准备，深吸了一口气，将这些报告，一个个拿出来看。
张硕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拿起第一份报告。标题倒是起得挺响亮：《关于江安县垃圾分类处理的创新性建议》。
他翻开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
“建议在全镇范围内推广智能垃圾分类系统，每个小区配备智能垃圾桶，居民投放垃圾时需刷卡识别身份，系统自动记录投放次数和分类准确率，对表现优秀的居民给予积分奖励……”
张硕冷笑一声，提笔在报告空白处写道：“建议很好，但请问资金从何而来？一个智能垃圾桶造价近万元，全镇需要多少个？维护费用谁来承担？积分奖励的资金来源？请提出具体可行的实施方案，不要空谈。”
第二份报告更离谱，标题是《打造全国首个零垃圾示范县》。张硕耐着性子往下看：“建议全镇禁止使用一次性用品，所有餐饮企业必须使用可降解餐具，居民家中必须配备厨余垃圾处理设备……”
“胡闹！”
张硕重重地把报告拍在桌上，立马提笔批复：
“镇餐饮企业多少家？全部更换可降解餐具，成本谁来承担？居民家中配备厨余垃圾处理设备，一户至少几千元，这笔钱谁出？政策制定要考虑实际情况，不能好高骛远！”
第三份报告倒是务实一些，提出了在几个试点村落推行垃圾分类的建议。
张硕仔细看了看，提笔批注：“建议可行，但需细化实施方案。1.明确试点选择标准；2.制定详细的分类标准和投放流程；3.落实督导员队伍建设和培训方案；4.制定考核评估机制。请补充完善后重新提交。”
第四份报告让张硕眼前一亮。
报告人显然做了充分调研，详细分析了江安镇垃圾处理的现状和问题，提出了分步实施的建议：
第一阶段在机关事业单位和学校推行垃圾分类；
第二阶段覆盖主要居民小区；
第三阶段向农村地区推广。
报告还附上了详细的资金预算和人员配置方案。
张硕认真阅读后，提笔写道：“思路清晰，方案可行。建议：1.补充各阶段具体时间表；2.细化宣传方案，提高群众参与度；3.考虑引入社会资本参与运营。请尽快完善方案，提交班子会讨论。”
接下来的几份报告大同小异，要么是空谈理想，要么是照搬外地经验，缺乏针对性和可操作性。
张硕一一写下批注，要求重新调研、完善方案。
看到最后一份报告时，张硕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份报告不仅内容空洞，还充斥着各种浮夸的表述：“打造全国标杆”“创造江安模式”“树立行业典范”……
张硕忍不住在报告上重重写下：“脚踏实地，少说空话，多做实事！”
批完报告，张硕长舒一口气，靠在椅背上。
窗外的夜色更深了，镇政府大院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