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要死了，对吧？”扎里说道，她向来是个乐观的人。
“很有可能。”克维尔德说。
“你们俩都别胡说八道了，”巴尔德雷格说，“现在不是悲观丧气的时候，是该勇往直前的时候！”
加兰放眼望去，看着那似乎无穷无尽、由怪物和魔法组成的浪潮正朝他们步步紧逼，他不得不同意巴尔德雷格的看法。如果他们真的觉得自己要失败了，那他们就一定会失败。而他们绝不能失败，他们必须承受原始者施加的任何攻击，为萨斯基娅那一组争取直接攻击他的机会。他们必须消灭他，救出龙蛋。其他任何结果都是不可想象的。
“没错，要勇敢，巴尔迪，但别犯傻，”鲁希尔德说，“先让我和加里的仆从去削弱它们，然后再冲出去当英雄也不迟。”
鲁希尔德的仆从是由一群群她在穿越永恒之厅的途中挖掘出来的死去动物的尸骨组成的。加兰唤醒的树木数量比起她的仆从以及敌人所操控的庞大虫群来说要少得多，但它们仍然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克松罗斯把这些树木改造成了长着许多肢体的怪物，它们挥舞着顶端带尖刺的树枝，力量堪比九个巨怪。加兰费了好大劲才从敌人手中夺回了对这些树木的控制权，不过他的魔法能触及的范围有限，能控制的数量也有限。而与此同时，原始者掌控着大片森林，还能同时施展许多其他法术。一个生物能掌控如此多的魔法，这简直不可思议，但眼前的事实却不容置疑。
加兰和鲁希尔德在地面指挥着第一道防线，努伊尔则带着一群霜精灵风暴使飞到了空中。后者集中精力扑灭在这片区域周围突然冒出来的火塔。加兰并不确切清楚克松罗斯打算拿这些火塔做什么，他衷心希望自己永远都别弄清楚。而努伊尔则变身为蜥蜴形态在空中盘旋，喷吐着自己的火焰，将飞来的成群怪物烧成灰烬。
“好好战斗，我的光。”他轻声说道。
他们的第二道防线是由扎里、雷尼亚以及一小群霜精灵风暴使制造的一道空气屏障。这是一道单向屏障，能阻挡外部的东西进入，却允许他们射出的武器自由通过，而且实际上还能引导这些武器射向目标。一波又一波的箭和弩箭射向在树林间蜿蜒爬行的那些黏糊糊的黑色黏液球，威力惊人。
加兰唤醒的树木和鲁希尔德的仆从或许勉强能挡住森林里其余的敌人，但对这些怪物却没什么办法。这些被诅咒的黑色黏液能吞噬它们前进道路上的任何东西，除了地面本身——无论是树木、行尸还是野生动物。要打倒它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准确射中它们顶部的一个脆弱部位。在萨斯基娅的远视者魔法以及风暴使对空气的操控帮助下，弓箭手们大多都能射中想要的那个部位。
不过，尽管弓箭手们消灭黏液怪的效率颇高，但更多的黏液怪源源不断地涌来，它们出现的速度比被消灭的速度还快。而且还有更多的黏液怪在这巨大洞穴的洞顶聚集，准备补充数量。这些都不是活物，而是魔法造物。除非克松罗斯本人被打败，否则加兰的盟友们是摆脱不了它们的。
与此同时，那三位永恒的天选者站在箭的射程之外观察着战场——等待着出击的最佳时机。
一条长长的火舌从一座高耸的火塔中蹿出，如饥似渴地朝加兰的盟友们伸来。地面上的霜精灵们将目光——以及他们的冰魔法——转向了它。空中的其他霜精灵则聚集在火焰柱的底部，试图从源头将其切断。
但两组人都不够快。就在他们扑灭火焰之前的那一刻，火焰向下席卷而来——并非如他所料地扑向他的盟友，而是烧向了包围着他们的那些正在聚集的黏液怪。然后，那些黏液怪不再是黏液了，而是变成了火球，贪婪地向周围的同类蔓延过去。一个接一个，这些怪物被点燃了，一大波汹涌的火焰迅速吞没了整个虫群。
这些怪物被点燃后却没有丝毫不适的迹象。事实上，它们似乎还从中获得了力量。片刻之前还能大量消灭它们的箭雨，现在却没什么效果了。直到霜精灵们设法扑灭了离他们最近的一些黏液怪身上的火焰后，它们才又变得容易对付了。在他们周围，那些燃烧着的怪物不断冲击着风暴使们设下的屏障。
毫无预兆地，他们左翼的屏障摇晃起来，然后那些怪物涌了进来，如入无人之境般横扫过雷尼亚以及她手下的人鱼和水精灵守卫。眨眼间，那些守卫就消失不见了。
成群的霜精灵涌向阵形的那一侧。随着他们使出浑身解数对付来袭的敌人，空气明显变得更冷了。火焰瞬间熄灭，箭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射向黏液怪。
加兰立刻行动起来，双手末端变出木质长矛，依次将每根长矛刺向不同敌人的弱点部位。他的魔法武器在击中目标后瞬间就消散了，但它们已经发挥了作用。那些怪物像被刺破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渐渐缩小直至消失不见。他又变出一组长矛，转身刺向后面的另外一对黏液怪。
效仿他的做法，鲁希尔德和克维尔德也用石矛对付他右侧的敌人，瞬间就杀死了三个。加兰用眼角的余光瞥见巴尔德雷格连射三发弩箭，然后拔剑向前冲去。米尔娜先甩出一把飞刀，然后也跟着冲了上去。在另一边，瓦斯克和她的巨怪们射出最后一轮弩箭后，便用长矛，在有些情况下甚至用爪子，来对付敌人。那些没武器的人即便会失去肢体，但巨怪们为了生存愿意付出这个代价。
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长空。加兰回头瞥了一眼声音的来源，看到扎里站在那儿，双臂高举，满脸愤怒。火花在她周围的地面上肆虐。她的身体似乎变得柔软，然后渐渐消散，盘旋着升上了天空。
不，她就是空气，他意识到。这不是来自外部的攻击，而是她自己所为。
扎里的尖叫声愈发强烈，因为她与风暴融为了一体。叫声持续不断，如波浪般在战场上回荡。黑暗笼罩了他们，他的世界变成了一个充斥着刺骨愤怒的呼啸漩涡。他蹲下身，用手臂护住脸以保护自己。不管怎样，空气太浓稠了，他往前只能看清几臂远的距离。
黑暗中有个东西在头顶若隐若现。在他又召唤出一根长矛向上刺向它的前一刻，他注意到它原本不成形的样子现在变得坚硬了，还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晶。
黏液怪没有就此平息，反而碎成了一片片黑暗的碎片，落在他的脚边。
似乎过了很久，混乱才平息下来，他又能看清周围了。实际上，他知道其实也就几百次心跳的时间而已。他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冰、血、断裂的树木以及破碎的骨头。
加兰努力压制住不断涌起的绝望情绪。他的盟友所剩无几了，少得可怜。他们早就知道代价会很高，但这……
巴尔德雷格靠在他的弩弓上，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米尔娜站在他身旁，利刃已准备好。克维尔德变成了黑石形态，双臂包裹着石刺。不远处站着一个骷髅模样的身影，黑色的骨头被闪亮的阿尔利姆线圈包裹着。他意识到那是鲁希尔德，她的杜阿努姆外壳已经剥落，破碎地散落在她周围。她少了一条胳膊，还有一部分躯干。伊萨尼厄斯也同样失去了武器和大部分铠甲，但他的身体却奇迹般地毫发无损。他只穿着几条布条，紧握着拳头。瓦斯克和艾蕾相互搀扶着，后者少了一只手。其他幸存的巨怪情况更糟。为数不多的几个霜精灵散落在各处，悲伤地拨弄着同伴们的尸体堆。
在他们中间，一个闪烁的身影从逐渐消散的飓风中凝聚出来。扎里又变回了人鱼形态，瘫倒在地上。她的头发变成了最纯粹的银色。她看上去瞬间老了半大跨度的岁数。
克维尔德赶忙跑到她身边，她靠在了他身上。
“我没能救下他们。”她喘着气说。
“你救了我们，”克维尔德说，“你已经做得够多了。现在休息一下吧。”
她颤抖着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只有她胸口微微的起伏让加兰知道她还活着。
加兰抬头望向天空，松了一口气。努伊尔仍在空中盘旋，现在空中基本已经没有野兽和虫子了。
一声咒骂声传来，他的目光又落回了地面。
“我们还有事要做。”巴尔德雷格咆哮道。
加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三位天选者正朝他们冲来。巨怪翁迪特、地精图尔帕以及矮人布里诺尔德。他们的速度很快——比成为天选者之前快得多了。这倒也能理解，不过还是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巴尔德雷格朝他们的方向连射三轮弩箭，但那三人轻松地跳到一旁，继续冲了过来。加兰接着施展出一道灼热树液咒，但不出所料，结果还是一样。石矛和骨片甚至都没能让他们放慢脚步。
最先冲过来的是翁迪特，她像一颗活生生的巨石般全速朝他们猛冲过来。加兰和他那些体型较小的盟友们跳到了一边，克维尔德则勉强来得及把扎里拉开。瓦斯克、艾蕾以及几个试图迎击她的巨怪们被击退了，一个个遍体鳞伤、鲜血淋漓。一阵疯狂挥舞的爪子和咬牙切齿的撕咬，把冰面都染成了红色。
布里诺尔德紧跟在她后面，手里拿着个看上去像是短粗手炮的东西。他一边跑，一边瞄准开火。炮弹击中了克维尔德匆忙在他们之间升起的一堵石墙。石墙爆炸了，不过又有一堵墙在原地升了起来。
巴尔德雷格进行回击，迫使布里诺尔德闪到一旁。布里诺尔德在转身的同时装填好了另一颗炮弹，然后又转身开了一炮。巴尔德雷格怒吼一声，抽出一把长剑，向前冲去。米尔娜和克维尔德跟在他后面包抄过去，利刃和裹着石头的拳头蓄势待发，准备出击。
加兰把注意力转向第三位天选者图尔帕，她从翁迪特身后冲了出来。他赶忙冲过去拦截这个小个子地精。伊萨尼厄斯先一步赶到，对着她的头部和腹部一阵猛击。她轻松地挡下了这些攻击，然后发起了一轮毁灭性的反击，伊萨尼厄斯险险地避开了。
接下来的这场拳斗是加兰见过的最精彩的一场。这些永恒者们的动作简洁高效，那肯定是经过了漫长不间断的训练才能达到的。引人注目的倒不是他们的速度，而是他们出招的时机把握。伊萨尼厄斯比他的对手体型更大、力量更强。图尔帕的资历远比他老得多，不过在这场激烈的交锋结束之前，加兰很难看出那多出来的漫长岁月的练习到底有多大差别。
只听咔嚓一声，伊萨尼厄斯的膝盖向后扭折了，他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加兰在图尔帕要结果他性命之前，把这位勇士推到了一边。她一脚朝加兰踢来，他赶忙侧身避开，同时朝她射出一阵麻痹荆棘。
她的脚差几掌宽的距离就踢到他的膝盖了，但他还是感觉整条腿都受到了一阵剧烈的冲击。要不是他的共生体赋予了他强化能力，他的骨头肯定断了。即便如此，那感觉就好像他同时被带刺的棍棒击中了全身各处一样。
如果差点被踢到都能这么疼，那要是被直接踢中会怎样呢？他祈祷自己永远都别知道答案。
就算他的荆棘击中了她，似乎也没怎么让她慢下来。她闪电般地一拳朝他的腹股沟打来，他赶忙用召唤出来的绿叶护盾勉强挡住。护盾出现了裂纹，他赶忙向后跳开，同时在她脚下施展了一个束缚根茎咒。
一根根茎蔓缠住了她的脚踝。她用另一只脚猛跺地面。地面震颤起来，石头都碎裂了。
毫无预兆地，她脚下的地面出现了一个大洞。图尔帕眼中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后便坠入了黑暗的深处。洞口又迅速合上了。
加兰感激地看了鲁希尔德一眼。他相当确定是她施的这个法术，因为克维尔德还在和布里诺尔德激战呢。鲁希尔德用她那只独眼回望着加兰。她的肋骨间有什么东西在扭动。
布里诺尔德、克维尔德、米尔娜和巴尔德雷格这会儿都在近身肉搏了。剑影闪烁，速度快得加兰的眼睛都快跟不上了。他们周围的地面剧烈起伏，一根根石刺朝着布里诺尔德刺去。巴尔德雷格的大腿和前臂都受了伤，但这似乎并没有让他慢下来多少。克维尔德比其他人动作慢些，但他的黑石形态为他提供了相当强的防护。
加兰刚朝他们迈出一步，布里诺尔德就脑袋搬家了。巴尔德雷格握住那具没了脑袋的尸体时，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当加兰看到敌方这位天选者的手还紧紧握着剑柄，而那把剑此刻正从巴尔德雷格的后背穿出时，喜悦瞬间变成了震惊。
巴尔德雷格缓缓地瘫倒在地上。克维尔德、米尔娜和鲁希尔德都来到他身边，扶住了他。加兰都不知道鲁希尔德怎么能这么快就到了这儿。她的身体几乎只剩一副骨架了，外面缠绕着阿尔利姆。
“巴尔迪，”鲁希尔德说，“我不能——我真希望……”她低下头，骨头都在颤抖，“代我向弗雷吉、娜迪还有其他人问好。”
巴尔德雷格抬头朝她笑了笑，身体颤抖了一下，然后便没了动静。他眼中的光芒熄灭了。
加兰不想打扰他们的悲痛，便把注意力又转回到翁迪特身上。这位天选者已经把两个巨怪撕成了碎片，不过瓦斯克和艾蕾正在慢慢撕开她那极其厚实的外皮。这只是个时间问题，迟早……
加兰脚下的地面微微一颤，这就是唯一的预警了。就在图尔帕从地下破土而出的时候，他及时跳到了一旁。她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她盯着加兰的眼睛，脸上满是愤怒的扭曲表情。
加兰又召唤出一根长矛，朝这个地精刺去。她轻蔑地一挥，就把矛尖击碎了。
然后，还没等他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就已经倒在了地上。慢慢地，他有些茫然地开始意识到情况非常不妙。一根长矛径直穿过了他的胸膛，把他钉在了地上。那是他自己的长矛。
图尔帕转动着长矛，他感觉自己的内脏都跟着挪动了。
接着，她爆炸了。
他的树叶上、脸上到处都是她的碎块，顺着他的……哦，天哪。
从那堆血肉上跨过的是努伊尔。她满脸关切，眼睛睁得大大的。“阿尔多尼斯，你……不，显然你情况不妙！让我来给你治治。”
“我……有过更好的日子。”加兰气喘吁吁地说。他都有点惊讶自己还能说话。努伊尔的双手闪耀着明亮的治疗光芒，但加兰挥手让她退下了。“是时候我自己来处理了。”
“你……确定吗？”她问道。
“如果我不这么做，一旦拔出这根长矛我就会死。就算你的魔法也阻止不了。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与她对视着，唤起了自己的魔法。魔法回应他的召唤时有些犹豫，仿佛不确定他要做什么。他集中精力想着新的法术模式，然后施展了出来。
变化的过程痛苦万分，但没持续多久。结束之后，他感觉一股新的力量涌了上来。不只是恢复了力量，而且……还变强了。
他只需伸手一碰，那根断裂长矛的两端就收缩起来，缩进了他的身体里，然后就完全消失了。但伤口并没有流血。实际上，几乎都看不出有伤口了。
没有了血肉，只有光滑、柔韧的木头。
他稳稳地站起身来，转身面向最后一位幸存的天选者。翁迪特正挥舞着一条断腿当作棍棒，试图击退瓦斯克。那可不是她自己的腿。艾蕾躺在地上，正试图止住从她……断肢处流出的血。
加兰迈出一步——就在他迈步的同时，他开始变大。刹那间，他变得比那些小个子巨怪高大许多。树枝和树叶从他的头顶、肩膀以及手臂上冒了出来。他又迈出一步，然后用力把根茎扎入地下。
他把根茎碾入泥土中，一片红色的血迹在下面蔓延开来。等抽搐停止后，他抬起根茎，低头看了看那具尸体，只是想确认一下。翁迪特虽然是个石巨怪，但体内终究还是血肉之躯。现在她已经变成了一摊血肉模糊的烂肉。
确认无误后，他又缩小回了比较正常的体型。树枝缩了回去——但并没有完全消失。
“你做了什么？”鲁希尔德问道，她那只独眼眯了起来。
“我不再是水精灵了，”加兰说，“我变成别的东西了。我们这类中的第一个。但我希望不是最后一个。”
鲁希尔德正要开口说话——突然她眼睛瞪大了，“是萨斯基娅。她……哦，该死。”
他们周围的世界似乎开始摇晃、扭曲起来。他们所有人一下子都瘫倒在了地上。
他站在一条狭窄的石板路上，中间隔着一条草地与一条更宽的大路相望。一辆带有玻璃窗的带轮马车沿着大路疾驰而过，拉车的不是牲口，而是某种他理解不了的魔法力量。他们这场战斗的幸存者们聚集在他身边。在他们前方站着萨斯基娅和……
“离她远点！”鲁希尔德喊道，此时她身上的血肉可比在现实世界里多得多了。
站在路那头的克松罗斯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