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初歇,姑苏城的青石板路被浸润得油亮,倒映着两旁白墙黛瓦与偶尔飘过的油纸伞影。
张可凡在姚清的魂体指引下,穿行在纵横交错的街巷之间。
他依旧穿着那件黑色风衣,与周围略显古朴的环境格格不入,但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却仿佛与这江南水乡的朦胧水汽奇异地融合,并未引起太多惊惧的注目。
“前面那家‘朱鸿兴’,可是老字号了。”
姚清的魂体飘在张可凡身侧,指着前方一家店面不大,却排着长队的面馆,眼中流露出追忆与感慨。
“他们家的焖肉面,肉烂汤鲜,面滑筋道,是姑苏一绝。
我.......我小时候,奶奶常带我来吃。”
张可凡顺着他的指引望去,只见氤氲热气从店内冒出,混合着肉香与面香,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开来,带着一种鲜活而温暖的市井气息。
这与死寂冥谷的绝对寂静、禁忌之海的诡谲凶险都截然不同。
这是一种他许久未曾接触,甚至有些陌生的........
“生活”的味道。
他沉默地排在队伍末尾,听着周围食客用软糯的吴语交谈,看着店家熟练地捞面浇汤、铺上厚实酥烂的焖肉。
整个过程,他都像个冷静的观察者,目光平静地记录着这一切。
轮到他们时,张可凡熟稔地“点”了一碗,端着粗瓷大碗,寻了个角落坐下。
碗中,红汤清澈,面条整齐如梳,一块肥瘦相间,炖煮至琥珀色的焖肉伏于其上。
“尝尝看。”姚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张可凡拿起竹筷,依言尝了一口。
肉质入口即化,丰腴的油脂与浓郁的肉香瞬间充盈口腔,汤汁的咸鲜恰到好处地中和了肉的厚重,面条吸饱了汤汁,爽滑弹牙。
的确美味。
但他并未像寻常食客般露出满足的神色,只是细细咀嚼,仿佛在分析这味道的构成,又仿佛透过这碗面,品味着姚清口中这个时代的平静时光。
“如何?”姚清问。
“不错。”张可凡的回答依旧简洁淡漠。
姚清也不在意,他知道张可凡的心境早已非比寻常,能让他说一句“不错”,已属难得。
吃完面,姚清又带着他去了几家隐匿于深巷的小店。
尝了甜糯无比的桂花糖粥,品了皮薄馅足、汤汁丰盈的蟹粉小笼,最后还在一家茶楼歇脚,听了一段缱绻缠绵的苏州评弹。
吴侬软语,琵琶三弦,咿咿呀呀地唱说着才子佳人的故事。
张可凡坐在临窗的位置,望着楼下河道中缓缓划过的乌篷船,船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橹声欸乃。
“也难怪很多人都想回到过去,过去的才是最让人怀念的。”张可凡忽然开口,声音在评弹的伴奏中几不可闻。
姚清的魂体微微波动,轻叹一声:“过去很渺小,很平凡,甚至有些琐碎,但........这就是烟火人间。
值得为之奋斗,为之牺牲的理由,有时候就藏在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日常里。”
张可凡默然。
他想起了苏知微决绝的眼神,想起了嬴覆那睥睨天下的帝王之志,也想起了楼羽那偏执疯狂的“永恒”理想。
守护、追求、毁灭、创造,其核心,似乎都与这“人间”息息相关。
而他,执掌终末,本应漠视这一切生灭。
可如今,他却身陷局中,要以这人间为棋盘,与那既定的未来对弈。
短暂的停留后,两人离开了茶楼。
距离航班起飞还有一段时间,姚清又带着张可凡去了观前街,买了些采芝斋的松子糖、黄天源的糕团.......
张可凡任由姚清安排,将这些充满江南特色的点心收起。
黄昏时分,两人抵达机场。
利用电磁力轻易绕过安检,登上了飞往上京市的航班。
坐在靠窗的位置,张可凡望着舷窗外逐渐缩小的姑苏城。
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散落在大地上的星辰,与天空中最后的晚霞交相辉映。
“很美,不是吗?”
姚清的魂体低语,“可惜,这样的景象,不知还能存在多久。”
张可凡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
城市的轮廓最终被云层覆盖,眼前只剩下无垠的夜空与下方偶尔透出的、属于其他城市的微弱光斑。
航班平稳地飞行。
机舱内灯光昏暗,大部分乘客都已入睡。
张可凡闭目养神,意识却沉入精神深处,继续梳理着那些来自未来的记忆碎片。
姚清也安静下来,似乎在回味着今日故地重游的点点滴滴,那苍老的魂体上,偶尔流露出一丝眷恋。
数小时后,飞机开始下降。
穿透云层,一座远比姑苏庞大、灯火璀璨如星河倒泻的巨型城市,出现在视野之中。
无数摩天大楼如同钢铁森林般耸立,纵横交错的道路车流如织,散发出一种与江南水乡截然不同的、充满现代感与磅礴气势的活力。
上京市,到了。
“嬴覆.......会在这里的什么地方?”张可凡轻声问,更像是自语。
姚清的魂体凝望着下方这座陌生的巨城,摇了摇头:“帝心难测。
不过,以他的性格,既然要收服臣子,必然会去往能彰显其‘天命所归’之地,或是......直接寻找他感知中最强大的那道‘气运’所在。”
飞机平稳落地。
张可凡随着人流走下飞机,踏入上京市国际机场灯火通明的大厅。
喧闹的人声、广播声瞬间将他包围。
他拉了拉风衣的领口,如同滴水入海,融入这汹涌的人潮。
姑苏的软语温存、美食烟火仿佛已是上一个时空的故事。
此刻,他站在了这片北方巨城的土地上,前方是未知的博弈,是帝王的野心,是关乎未来存亡的又一步关键落子。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机场厚重的穹顶,望向了这座城市更深、更远的地方。
“嬴覆,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