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过后，雨生请辞，寒玉给了银两，放人离开了。他们之间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无关乎主仆真心。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没有谁能留得长久。
玺儿大了一岁，只可惜他无父无母，真成了孤儿。刚得知闵殊私逃，寒玉大发雷霆，派了暗卫去寻，不久便得了消息：那两人双双身死，闵殊身上带伤，叶嘉被他圈在怀里。
寒玉大概可以猜测出：疯癫又丧子的叶嘉趁其不备拿剑伤了闵殊，闵殊心有愧疚，不舍得对他下手，或许是耽搁了医治，这对苦命鸳鸯因此殒命。
他们自寻死路，与寒玉没什么干系，可偏偏有人心怀仇恨，就和那灰狼一般，终究是养不熟的东西。
因此得知观棋给他下毒、要替主报仇时，寒玉并不意外。
但寒玉不明白，叶嘉还有一子，观棋怎么敢这样送死？
只是可怜了小娃娃，爹爹小嬷先后寻死，只留下他一个，到现在连个正经的名字都不曾有呢。
寒玉本想将宋秋实送去乞丐窝里吃吃苦，可乞丐都躲得远远地，生怕沾染了脏病似的。
鲜血引来了一群眼冒绿光的野狗，寒玉便坐在轿子上，看着那贱人咒骂、惨叫，最后断了气，成了野狗的盘中餐。
他看着那具肮脏的尸体，就仿佛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他常常做梦自己被野狼啃咬，或许那正是前世他死后的场景，恶人自有恶人磨，因果报应，谁也不能逃脱。
仇敌死了大半，只剩一个陈展与李夏阳，陈展他要留在身边慢慢折磨，李夏阳有邓谦护着，一时半刻还奈何不得。
他对陈展的恨比对所有人都浓烈，不想让他死的太轻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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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展说到做到，谁碰李朔月他就杀谁，奴仆也好，高官庶子也罢，他们既然有这个胆子，便就要付出代价。
陈展惹事，寒玉等着看热闹，人家打上门来，他就让人把拿铁链将陈展捆成粽子送出去请罪，任由他被人打个半死。反正陈展命硬，一时半刻也死不了。
年前叫人宰杀了那不听话的灰狼，过了四五个月才制出了狼裘，寒玉将狼裘铺在软榻上，狼首挂在墙上，陈展一进屋就能瞧见。
失去爱宠的滋味，陈展理应也尝尝。
寒玉犹觉不够，想出了新的折腾人的法子。便是拿铁链拴捆住陈展的手脚，让他不能动弹，再给他喂些助兴的药，等他欲火焚身时，他再当着面与别人燕好。
每次看见陈展猩红的眼和青筋爆起的脖颈，寒玉都觉得好畅快。
这时候的陈展就会像发情的狗一样喘气，却因为断了根而不得章法，疯了似的挣扎，扯得铁链不断抖动。
他扯断了好几根铁链，有一回他便是用扯断的铁链勒死了同他燕好的公子哥。寒玉还记得他的眼神，好凶啊，看着像要吃了他似的。
“李朔月，我真恨不得杀了你。”崩溃至极的陈展双手掐住寒玉的脖颈，他有时真想掐死他，自己再跟着殉情，也好比胜过这样日日的折磨。
“厌奴，你舍得吗？”寒玉眨眨眼睛，他扯着陈展脖子上断了半截的铁链，笑得更畅快了。
陈展下颌紧绷，神情扭曲，身体里的药性无可发泄，他每时每刻都置身在地狱里。意识被欲望牵着走，他常常恍惚，这样的纠缠到底有没有意义。
陈展大力攥紧李朔月的肩膀，好似要将他的肩膀捏碎，他阴鸷地盯着寒玉的脸，凶恶地咬他的脖颈和脸颊，他被李朔月逼成了疯狗。
看见他同野男人亲昵便会忍不住发疯、忍不住身体里的暴虐，疯了似的想要杀人。
“我说了，不许再同野男人厮混。”陈展将寒玉拖上床，扯下床帘绑住他的四肢，咬牙切齿拿了床尾的木匣。
这段日子混乱至极，陈展不知晓他被喂了多少药，围观了多少次野男人的爬床，李朔月疯，他便跟着一块疯。
他原以为两人就会这样纠缠到死，可李朔月要进宫。
接人的太监已经候在院子外。
陈展不可置信，拽住李朔月的手：“你疯了？你进宫能活几日？”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少人求而不得。”
“皇帝昏庸懦弱，手中没有实权，宫妃又会有多大权利？李朔月，你有几条命能活？”
“周临渊不会放任他们欺辱我。”寒玉得意地昂起下巴，像只被人宠坏的猫。
陈展不敢放任李朔月独身进宫，想扮成太监跟他入宫，恰逢此时，薛崇带着周王的信来寻他，要他回边关领兵应敌。
陈展以为李朔月会阻拦，可他只是头也不回地上了轿子，进宫去了。他不知道李朔月怎么胆子这样大，竟然一个亲信也不带，就好似笃定别人不会拿他怎么样。
他追上去，却没能进得了宫门。第二天便传来了陛下封赏贵君的消息，封号“安”，李朔月既无母家，又无子嗣，这般荒唐封赏，简直闻所未闻。
陈展千算万算，都没想到李朔月会这样得宠，甚至风头隐隐胜过了赵家育有公主的贤贵君。
陈展难以置信李朔月便这样放过了他，他又等了多日，只听闻李朔月越来越得宠的消息，薛崇催了又催，最终陈展启程回了朔北。
陈展不曾料到，两人再度分开，相见时已是诀别。
——
皇帝周临安正值壮年，子嗣不丰，至今也只有一个三公主安稳长大。寒玉第一次见到这个毫无实权的皇帝。
他面容俊秀，穿一袭青衫，不像个皇帝，像个儒生。
皇帝很宠爱他，他想要的任何东西都会被悉数封上，不像外人说的那样半分实权也无。他时常留宿，但同寒玉泾渭分明，从不碰他。
明眼人都知道皇帝的心压根不在寒玉身上，可他不在乎，他入宫，又并非为君恩。
“陛下，这会儿才寅时呢。”寒玉睡眼惺忪，明黄色的寝衣松松垮垮的。
周临安轻拍寒玉的肩膀，温声道：“不必伺候，你睡着吧。”
“陛下，可要去上朝？”寒玉来了兴致，他笑眯眯道：“妾身还不曾见陛下上朝，陛下可能带着臣妾一道？”
周临安神情复杂，深深看了寒玉一眼，犹豫道：“你当真想好了，一旦你迈出这步，往后便再没有退路了。”
“没有关系，我不害怕。”
“听闻那妖妃出身青楼，身娇体软、肤白貌美，极擅床技，将皇帝迷得七八日不上朝，如今还要督造什么摘星楼、赏月台，当真是祸国殃民的狐媚子。”
“何止，那妖妃都穿着皇袍上朝听政了，气的好几个官老爷撞柱而死！还有的不过骂了几句，就叫那妖妃灭了九族！”
“真是奇了，这妖妃怎么比皇帝老儿还有能耐？”
“还能有什么，那摄政王、大统领、老太傅……都是他的裙下臣，那能耐可不通了天了？”
说着说着，几个吃茶的人便露出心照不宣的笑。
陈展远在朔北，都知晓到处都在骂妖妃祸国，李朔月进宫四个月，如何有这样大的能耐？
拿满身骂名来换取无上权势，这便是他想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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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何杀了孟二郎，还要灭孟家满门？”周临安面容疑惑，眉头微蹙。
“是他们要害我呀！”寒玉无辜地眨了眨眼，靠在周临安怀中，慢声道：“孟家二郎说我娘是孟家二爷的庶女，因不满婚事私自外逃，罔顾礼法生下了我。他说我秉性下贱，辱了他孟家的门楣，一杯毒酒要送我上西天呢。”
“可我都不认识他呀。”寒玉语气幽怨，拽着周临安的袖子晃：“陛下，你评评理，怎么他害我我就不能杀他？”
周临安安抚道：“那杀他一人足矣，无需牵连孟家。”
寒玉不太高兴，转而换了话题：“前些天那个邓谦指着我的鼻子骂，陛下要为妾身出气！”
周临安思忖片刻，道：“朕已将他贬去了朔北，那里风雪厚，想来他的日子不会好过。”
“多谢陛下！”寒玉愉悦地眯起眼，昂起头亲周临安的脸，他又想起了什么，说：“边关那个将军真是坏，竟然坑杀了数万俘虏，陛下应当好好惩罚他！”
周临安叹了口气，他抬眼看寒玉雪白发青的脸，又碰了碰他手腕上的伤，一旬取一回血，即便有上好的药吊着命，这人还是日渐消瘦。
拿身躯同身后名换得一时的权柄，当真值得吗？
“你想怎么惩治他？”
寒玉的眼睛亮了一瞬，立马道：“给他立一座奸臣像，我要他日日受万民唾骂，史书上也要狠狠记上几笔，就说他是煞星转世，弑杀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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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你快些离去啊。”
建成的摘星楼金碧辉煌，寒玉穿着明黄色的贵君朝服，柔柔笑着。
摘星楼下有密道，乔装打扮站在入口的周临安顿了顿，道：“你同我一道儿走，阿渊不会怪你。”
寒玉摇摇头，“安郎，你快些走吧，贵君同三公主该着急了。”
周临安又等了片刻，直到贴身太监出声催促。
这是一场极其不公平的交易，他为了攀附周临渊将自己变成了能治他疯病的药人，又为了能复仇再次同他做交易，大周气数已尽，周临渊同周临安兄弟一场，不愿他担上千古骂名，于是这遗臭万年的人就变成了寒玉。
是妖妃蛊惑圣心、杀害忠臣，是妖妃奢靡无度、祸乱朝纲，平康帝病逝后，妖妃自知罪孽深重，自焚于火海，这边是妖妃周寒玉的下场。
寒玉面容平静，看着大周最后一位皇帝消失在密道里。
他眼花了，竟然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方逵，你怎么来了？”
进宫前他已将人安顿好，他进宫做什么？
“公子。”方逵上前两步，将寒玉抱在怀里。
寒玉微微蹙起眉毛：“宫中已不安全，你快出去，我在逢玉楼中给你留了银钱，你同赵——”他顿了顿，忽而笑了，声音也变得细软：“我当你来做什么，原来是要为你阿姆报仇。”
寒玉后退了两步，腰腹处猩红一片，方逵抖着手，沾满血的匕首掉落。
“公子，我——”方逵崩溃地捂脸痛哭，观棋死前，告知了杀害他阿姆的真凶，方逵本想趁着今日将人带走，好好质问，可不知为什么，看见寒玉的瞬间他想起了自己死去的阿姆，鬼使神差，那锋利的匕首已经刺进了柔软的腰腹中。
“他剥我的皮，我为什么不能杀他？”寒玉缓缓站直身体，半垂下眼看，“你贪恋我的皮肉，我利用你的愚笨。滚吧，趁着我还未起杀心。”
方逵骤然起身，他看着被血浸湿的衣袍，双眼赤红：“公子，对不住。”
寒玉转身就走，不再留恋。即便身后响起了痛苦的喘息，他也不曾回头。
方逵进过明月楼，同那些人一道玩弄过自己，寒玉一直都知道。
他没有戳破，不过是贪恋男人精壮的肉体与温暖的拥抱，可一切都止步于此。
方逵拿匕首刺穿了自己的喉咙，可直到他闭上眼，那个人也再没看过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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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宫中传出消息，皇帝因病驾崩，周王疑心皇帝死因，带兵入了京，陈展落后一日进宫。
高耸的摘星楼金碧辉煌、雕梁画栋，身穿重甲的士兵拎着长枪，将其围得水泄不通。周含章一身银白铠甲，立在高台之上，静静俯瞰这座耗费无数条命搭建的摘星楼，看见陈展，他道：“陈将军，玉玺在他手中。”
没有传国玉玺、禅位诏书，周含章这王位便不正，注定要背负骂名。可既然能顺理成章，又何乐而不为呢？
“我去见他。”
摘星楼足有九层高，传闻中祸国殃民的妖妃就住在其中。
太久没见，可陈展依旧熟悉他的背影。
李朔月穿着明黄色的绣着金凤的朝服，正坐铜镜前，愣愣地看着镜中的影子。
“阿月。”陈展颤抖出声，寒玉转过头，亦如当年分别时那样秀美。
“看见我给你立得像了吗？”
陈展见到了，一丈高的醒目石像，刻了“奸臣”两个大字。那石像刻得栩栩如生，陈展扯出张笑脸：“立得好，你若不解气，便再多立几个。”
寒玉笑了，他起身，慢吞吞朝陈展走。
“我讨厌你，死了也讨厌你。”寒玉看着陈展的脸，呢喃的语气简直像诉说爱意。
“王爷军中有一神医，定能治好你的病。”陈展拽住寒玉的手，语气急切。
寒玉低头看自己的手腕，对陈展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有神药吗？”
“……血，你的血能治病。”
“原来你知晓。”寒玉点点头，了然道：“那你肯定很恨我，恨不得杀了我取血，去治病救人。”
“其实不止是血。”寒玉扯开自己的衣袍，露出胸口被划破的伤口，道：“我身体里养了一只虫子，这虫子才是治周临渊疯病的药。蛊虫一旦离体，我便活不过三日。”
“真是不巧，前日周临渊便喊人取走了蛊虫。”
“怎么、怎么会？”
寒玉踮起脚，苍白的脸仰头盯着陈展，眼神有些留恋，半晌后他才痴痴开口，“陈将军，亲亲我吧，你从前总不愿意拿正眼看我，我都快要死了，你高兴吗？”
陈展心痛到难以喘息，他摇摇头，刚好开口，那双薄唇便覆了上来。
唇瓣很苦，陈展不傻，他猜到了李朔月在唇瓣上涂了毒药。
一吻毕，陈展轻抚李朔月的脸，道：“没关系，生同衾死同穴，咱们做一对亡命鸳鸯。”
唇上的毒被两人尽数吃到了肚子里，寒玉见计谋得逞，便冷笑着退后：“谁要同你这贱人葬在一处？”
寒玉唇上涂的是见血封喉的毒药，见效极快，几个喘息的功夫，陈展便已经跌倒在地，呼吸困难。
寒玉成了药人，百毒不侵，他看着抽搐的陈展，心中畅快至极。狠狠踢了几脚，而后咬着牙拖着只剩一口气的陈展，将他从顶楼扔了下去。
再厉害的人，吃了毒药，又从九楼坠下，神仙来了也再无生还的可能。
寒玉只听见一声响，没看那血腥的场面。
他掏出传国玉玺，一块砸了下去。
“谁要跟你生同衾、死同穴，我们都该、都该下地狱……”
杀了大仇人，寒玉的最后一点力气也用光了。
吊着他的那口气好似忽然散了，寒玉突然止不住吐血，他边咳嗽边往地上泼火油，又点了烛台扔下，火苗砰一下跃了起来，照亮了寒玉冷白的脸。
来世他要做一颗石头，无父无母，亦无痛无喜。
寒玉躺在帘帐中，看着火苗吞噬了整间屋子，当年也是这样的大火，烧了他的家，烧了毁了他的青楼……
意识渐渐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了。
突然，有人推了他一把，他迷迷糊糊睁眼，笑了，呢喃道：“……你来、你来接我了吗……”
……
平康三十三年秋，新帝登基，为神威将军平反，推倒了“奸臣像”，且在原址另起了一座跪倒在地的“妖妃像”，以此告诫世人，自此天下太平、海晏河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