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踏入慈安堂，谢淮便察觉到一道隐晦的目光。他搁下茶盏，目光扫过全场，瞬息便锁定了来源。
三夫人下首，坐着一位淡青衣裙的少女。
约莫二八芳华，巴掌大的小脸只薄施粉黛，却已美得惊心，琼鼻红唇，那双含惊带怯的明眸，与月色下泪光盈盈的眼眸完美重合。
谢淮眸光一凝。
察觉到他的目光，老夫人开口解惑：“那是你三叔母的侄女，宁婉。”
宁婉…
默念着这两个字，
谢淮面上依旧一派冷然，并无波澜，可若细看，便会发现那眼底的墨色浓稠得化不开。
国公夫人杨氏将儿子这细微反应尽收眼底，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向来对女色毫不在意的砚之，今日对这个宁婉倒是关注…
她目光投向宁婉。
初见就觉得这个宁姑娘长的太好了些，细看，更为惊人。
她的眼中多了几分不喜。
此时，本该依照礼数上前见礼的宁婉，却如被定住一般，浑身僵硬得厉害。
那夜遭受的一切，又清晰地出现在脑海。
羞赧与恐惧，在心头百般流转。
直至被姑母暗中推了一把，她才僵硬地起身见礼：
“……见过世子。”
玉面粉腮，眸含清波，当真是一副楚楚之姿。
谢淮冷睨着她，不带半分温度。
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宁婉只觉一股寒意顺着脊背蔓延开来。
她咬紧下唇，心中惊惧交加，又隐隐夹杂着一丝羞愤，明明是他……对她做了那般事，却仿佛是她欠了他什么。
四目相对，不过瞬息之间，对她来说却仿佛过去了一季那么漫长。
“大哥此次南下一切可还顺利？”上首传来谢旻温润的声音，少年郎面容和煦，嘴角带笑，如春日暖阳。
谢淮收回目光，喉间滚出一个冷淡的“嗯”字。
压在宁婉身上的无形重压骤然撤离。她扶着案几缓缓坐下，惊觉后背衫子已被冷汗浸湿。
悄悄抬眼，正迎上谢旻关切的视线。
少年朝她微微颔首，她感激地回以一笑，随即垂下眼眸，竭力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这短暂无声的交流，分毫不差地落入了一双深眸之中。
本就深沉的眸子，又添了几分寒意。
廊下，檐角铜铃被风撞响。
杨氏皱了下眉，将茶盏搁在案上。
“砚之，过两日你舅母要办赏花宴，你务必留出空来。”
对这个能力卓绝、性情沉稳的儿子，她几乎从未操过心。唯独在他的婚事上，却是愁肠百结。
他已二十有一，同龄的世家子弟，不少已儿女绕膝，唯独他身边至今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让她这个做母亲的怎能不忧心。
杨氏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角落里的宁婉，随即淡然收回。
她的儿子，唯有真正的名门贵女才堪匹配。相府嫡女崔莹，出身清贵，才情品貌皆是上乘，在她看来便是极好的人选。
这赏花宴，说到底也不过是场披着风雅外衣的相亲宴罢了。
谢淮修长的手指在案几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母亲，”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儿子刚返京，大理寺积压的公务亟待处理，实在抽身乏术。倒是二弟……”
他欲推出谢旻。
“都去。”主位上，老夫人的声音缓缓响起。语气慈爱中带着两分威严，“你们兄弟二人，一同前去。”
谢旻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可对上老夫人那双慈和的眼睛时，到嘴边的话又被压了回去。
此时……绝非开口的良机。
担心宁婉误会，他下意识看向她，却见少女低眉顺眼，出神地盯着自己的裙摆，像是被大哥吓到了。
他皱了下眉，觉得大哥办差回来，性子是愈发冷了。
“母亲，我也要去！”
谢灵儿娇声开口，俏皮地眨了眨眼，颊边漾起两个甜美的梨涡，模样娇憨可人。
杨氏瞧着女儿撒娇的模样，眼底染上些许笑意，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心：“谁说不让你去了？你，还有玥儿，自然都是要去的。”
她话音微顿，目光似不经意地扫向角落，语气平和地添了一句：“宁姑娘也一同去散散心吧。”
“年轻人总拘在府里难免无趣，多出去走动走动，见见世面，总是有益的。”
——也好看清自己的位置。
这未尽的深意，她自是隐在温和的语调之下，不曾明言。
被骤然点名，宁婉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她先是柔顺地看向身旁的姑母，待对方微微颔首，才低垂着眼帘，起身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礼，声线轻细柔婉：“是，多谢夫人。”
那过分柔顺的姿态，像一株依附而生的菟丝花，安静脆弱。
谢淮的目光掠过她低垂的、那段纤细易折的脖颈，停留了瞬息，眸色深沉难辨。
私相授受都做了，
倒是……装得一副温良乖顺的模样。
宁婉脊背一凉。
下意识轻抚手臂，心里想着，秋意渐浓，这晨间是越发寒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