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高悬于空中。
一百零八座巨大的方形石台静静悬浮。其中五十四座是人皇擂,其余则为元帝擂。万神殿的神擂还要等几天才开启。
这样,人皇擂与元帝擂的胜者,仍有机会挑战更高的万神擂。
杜二姐和苏圆圆要参加的人皇擂,老牛凌山君今天去打元帝擂了,没在这里。
台下早已经是人山人海,我们被埋在人群里,小六坐在苏圆圆的肩头上,四处乱看,口水直流,像是饿狗看到了数不尽的肉包子。
我轻轻地戳了戳它,让它收敛一下。
杜二姐在我身后轻轻拍了一下:“一天到晚就知道追鸡撵狗,现在连擂台规则都不看。”
我抬起头,人群上方悬着一块六面碑,密密麻麻刻满了小字。什么事到了人族手里,总会生出这许多条条框框。
另一边,妖族的元帝擂早就已经开打了。
我轻叹一口气, “这么多字,看着就头疼。”
杜二姐又敲了我一下:“一看到字就头疼,修行也不肯用心,难道打算一辈子这么混下去?”
“我又不上台,看它做什么?”
苏圆圆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
杜二姐转头对她说:“你还傻笑?还不快看看东西带齐了没有?”
从前我为了偷学功法,常逼迫自己在最短的时间背过整本功法,养成了过目不忘的习惯。
现在一看到字多且没用的东西就赶紧避开。
我记这些没用的干什么,我还忘不掉。
身旁一人腰间的玉牌忽地亮起,他纵身一跃,在半空中翻身化作一只金翅巨鹰,长啸一声,如一道金线直射向半空中的擂台。随行的几人也纷纷飞身而起,前往观战。
这一出场,引得四周一片喝彩。
原来这万神殿的玉牌在进入擂台区登记挑战者后,便会随机亮起。
被选中的两人一组登台比试,且仅允许随行人员上前观战和及时救治。
既公平,又不致功法外泄。
杜二姐却突然着急地在身上翻找起来:“我的玉牌……好像忘带了,我得回去找找!”
话音未落,她便消失不见。
苏圆圆从怀中取出两块玉牌,轻声道:“在我这儿呢……临走时,你让我帮你带的。”
片刻之后,杜二姐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发丝微乱,一脸懊恼:“我翻遍了住处也没找到,看来是打不成了。”
我将玉牌递到她面前:“你让圆圆帮你带着的。”
“瞧我这记性!”她拍了拍额头,随即四处张望,“圆圆呢?”
我抬手指向空中一座擂台:“已经上去了。”
“那你们怎么还不去观战?”
“这不是等着把玉牌还你么?”
杜二姐二话不说,一把拎起我的衣领,呼的一声便飞上了擂台。
“圆圆,好好打!”她朗声道,“我们来给你助威了!”
巨大的方形石台中央绘着一个醒目的红圈,那是一道结界。比试者在圈内对决,观战者则立于圈外。
苏圆圆肩头蹲着小六,回头对我们微微一笑,缓步走入红圈。
对面站着整齐的一行人,男女皆有,皆身着统一的浅蓝长衫,应是同门弟子。
我们也是同一宗门,但大家各穿各的,苏圆圆一身鹅黄,我穿着一身黑。杜二姐最是惹眼,红衫配绿裤,脚上蹬着一双粉嫩的靴子。
对面走出一位须发皆白、气度从容的老者。
他优雅地向身后众人摆了摆手,随即身形一晃,已出现在红圈左侧;再一闪,又立于红圈右侧。
我轻轻哼了一声:“这老头磨蹭什么呢?”
杜二姐却脸色一变,声音有些发紧:“玄天宗……不是那位老天师吧?我这张嘴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圆圆第一次登台,怎么就偏偏遇上了他。”
我挑眉:“既然这么厉害,怎么还不进去,在外面转什么?”
杜二姐眼睛转了转,“莫非是想亮明身份,叫我们知难而退……还是说,久未出手,活动一下筋骨?”
说话间,老者已绕着红圈闪转了一整圈。
“来如雷霆收震怒,三十六剑平山河,”杜二姐盯着那道身影,低声说,“你年纪小,他又隐居多年,没听说过‘吾来也’……今日长长见识,你们这趟也不算白来。”
老者终于缓步踏入圈内,依旧从容不迫地立在那儿。
苏圆圆躬身施礼:“飞云面馆……啊不对,我说错了!”
她显然紧张得很,脸颊通红,急忙重新行礼:“飞云宗,苏圆圆,请前辈指教。”
“哦……好……好。”那老者并未还礼,只随意摆了摆手,像是面对自家晚辈般笑了笑。
他慢悠悠地转过身,背对着苏圆圆,抬手在空中轻轻一点,一柄红光流转的长剑便凭空浮现,剑身宝光闪烁,一看便知来历不凡。
他又缓缓转过身来,“小姑娘,你是……什么宗的……”
“飞云宗,苏圆圆。”
“哦,那你用的是什么法宝啊?”
“我用的是……”苏圆圆脸更红了,指了指肩头的小六,“白色长毛大宝剑……就是这只灵兽,能变成一把巨剑。”
“哦,你也用剑啊。”老者捋须点头,“老朽吾来也,人称老天师。从前在玄天宗教剑,如今老了,就扫扫地什么的。”他回身指向空中那柄红光流转的长剑:
“这把剑,名唤'气贯长虹',是我十二岁那年,斩不周山的烈焰三头火鸟所得。”
杜二姐闻言眉头紧锁,凑近我低声道:“果真是他……这下麻烦了。”
我暗想这回总该动手了吧,却见那老者又不慌不忙地转过身,对着空中再一点,一柄深绿色的巨剑又悬浮在了红光剑旁。
此刻,天气晴朗,擂台上的红圈内却纷纷扬扬落起了鹅毛大雪。
雪花落得不急,砸在台面上却砰砰作响,摔得粉碎,刺骨的寒意随之弥漫开来。
“怎么下雪了?难道是那老头出手了?”我问道。
杜二姐轻哼一声:“让你看规则你不看。这是'千斤雪'。”
原来这雪并非寻常雪花,而是擂台特设的禁制。只要站在红圈内,便能感到漫天飞雪都化作刀剑,绵绵不绝地袭来。无论格挡还是闪避,都要持续消耗灵力。
在台上待得越久,雪色就会越深,最终化作赤红,威力也随之暴增。
这般设置,是因为打擂的人太多,为了防止实力相当的对手缠斗数日,尽快决出胜负。
苏圆圆静立原地,悄然运起护体灵罩。雪花落在她周身,激起微光闪烁,如萤火轻舞。
而那老者却不见丝毫动作,只任由飞雪落满肩头,从容得似在庭中赏雪。
“这擂台规矩,还得先报法宝名目。老夫恰有三十六柄剑,一一道来,倒是费些功夫。”话虽这样说,他依然不紧不慢地指向空中那柄绿色巨剑:
“此剑名‘雷竹’,是我十五岁那年……在战力榜夺魁时所得。那时年少气盛,竟将对手斩于剑下。”
我心想,他该不会真要一把接一把地把三十六柄剑全亮出来吧?直接说一句“我的法宝是这三十六把剑”不就结了?
难不成是故意拖延,好借这漫天飞舞的千斤雪,一点点消耗苏圆圆的灵力?
看他这年纪,少说也修炼了数千年,一身的灵力自然比苏圆圆这姑娘雄厚得多,怎么可能耗得过他。
若真如此,这老前辈可真算不得厚道。
这时,杜二姐手中的玉牌突然亮起。
“该我上台了。”她看了眼玉牌,又望向场中的苏圆圆,咬了咬牙,扬声喊道:
“圆圆,若是不行就认输!败在老天师手下,不丢人!”
又转头对我嘱咐:“八九,你们结束后就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她匆匆的走了。
……
杜二姐满面春风地归来时,我们这边也结束了。
她说:“连胜两场,今日就先到此为止。”
又柔声安慰苏圆圆:“才输一场而已,后面还有机会。再说输给老天师,真的不丢人。”
擂台赛的规矩是,输三场者出局;获胜者只要不主动踏出红圈,便可继续迎战。一旦离场,当日赛程即告结束,次日再战,匹配的对手胜场数也将相仿。
苏圆圆站着不动,对面的人已经离开了,她的鼻翼先皱起来,然后嘴角扬起,笑容一点点扩散到整张脸上。
她眼中闪着光,抓住杜二姐的手:“娘亲,我赢了!”
“不是说了别在人前叫我娘亲吗,显得我多老似的,”杜二姐一把将她搂住,突然反应过来,
“什么?你说你赢了?真的赢了?”
“多亏了小六。”她紧紧抱住怀里圆滚滚的小家伙,在它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小六在她怀里,一脸邀功似的看着我。
\/
老天师竟然真的将他的三十六把长剑说了一遍。
此时,漫天飞雪,已是粉红色,花瓣一样落了苏圆圆一身,为了对抗落雪,她的确被消耗了不少灵力,气息变得急促。
老天师抚须微笑:“小姑娘,你还是第一个听完全部三十六剑的故事,却仍未认输的人。”
苏圆圆一脸天真:“一时听得入迷了。老天师您真厉害,故事也精彩。”
老天师闻言一怔:“那你……什么宗来着?我们还打不打?”
苏圆圆正色点头:“飞云宗,苏圆圆,请前辈指教。”
“剑乃凶器,用剑者终将死于剑下。”他轻叹摇头,“既然你执意如此,休怪老朽无情了。”
他信手向后一指,那三十六把长剑应声而动,如活物般齐刷刷指向苏圆圆,发出阵阵清越剑鸣。
我坐在场边,都快睡着了,此刻听说要打,就睁开眼,一看不好,那老者身后的三十六柄长剑,竟全是幻象,真正的长剑该是通过台上的厚雪,悄悄的遁到了苏圆圆的四周。
我刚要开口提醒她。
小六早就在苏圆圆的肩头坐的不耐烦了,它跳到空中,凌空高喊:
“剑——来——!”
轰然巨响中,整个擂台剧烈震动。
它身形炸成一团夺目白光,刺得众人睁不开眼。一柄通体雪白、剑身布满长毛的巨剑当空斩落。
老天师同时暴喝:“玄天长剑,斩妖除魔!”
三十六道剑光自擂台四面八方冲天而起,迎向那柄白色巨剑。
又一声震天巨响,漫天飞雪竟被定格在半空,随即向四周平扫而出。
待光芒散尽,只见老天师倒地不起,三十六柄断剑散落身旁。
一柄白色长毛巨剑,正静静悬于他头顶。
他挣扎着站起身,刚张口便喷出一团鲜血:“好个……什么宗的小姑娘,老夫念你年幼,本想手下留情,不料反被你这妖兽偷袭。”
我心中冷笑,分明是你先将剑藏在雪下意图暗算,未能得手罢了。
老天师又从口中吐出一柄血色长剑,双手紧握。
风雪卷动着他散乱的白发,平添几分苍凉。
苏圆圆却平静开口:“老天师,若我没记错,玉牌上显示您只登记了三十六把剑。这该是第三十七把了。”
老天师冷哼:“小姑娘,到了老夫这个年纪,已经输不起了。身后都是门下弟子,此剑乃我精血所化,算不得违规。”
他纵身飞入半空,大喊了一句什么。
但他口里含着血,我没听清,只见他挥动血剑,漫天剑影瞬间展开,早已超出红圈范围。
他展开了神域。
我心头一沉,这老头是要拼命了。此刻还想不死不伤地结束这场比斗,已无可能。
空中那柄白色长剑又是一声大吼:
“剑——来——!”
又是耀眼白芒,闪的人睁不开眼。
巨剑裹挟着万钧之势凌空劈下。
苏圆圆羞得满脸通红,急得直跺脚:“小六!你已经是长剑了,第二剑不用再喊啦!”
这次老者再不敢硬接,身形向下急坠。
“啪”的一声轻响,他踉跄落在擂台边缘,却未能站稳,噔噔向后连退十几步,竟直直退出了红圈范围。
他腰间的玉牌应声熄灭。
他身后那群始终站得笔直的弟子们,虽然面上仍强作镇定,眼中却已掩不住失落。
那老者高喊:“这次不算,那个什么宗的小姑娘……我们再来……你们别拉着我。”
“你们松手……别拉着我。”他又退了几步。
众弟子这才慌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将他搀扶住。
苏圆圆赢了。只是站在雪里挨了一场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