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聊斋志异:精编

清风随竹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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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三朝元老、医术、梦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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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朝元老

有一位中堂大人,他曾是明朝的宰相。后来,明朝灭亡,他投降了流寇,这件事饱受世人的非议。等他年老辞官,回到家乡隐居时,建造了一座气派的享堂。享堂落成后,有几个人在里面守夜。

第二天清晨,守夜的人惊讶地发现,堂上挂着一块匾额,上面写着 “三朝元老” 四个大字。两边还挂着一副对联,上联是 “一二三四五六七”,下联是 “孝弟忠信礼义廉” 。大家都不知道这匾额和对联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心里充满了疑惑,完全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有人暗自揣测,说:“上联‘一二三四五六七’,其实是隐晦地表示‘亡八’,也就是‘王八’的意思;下联‘孝弟忠信礼义廉’,少了一个‘耻’字,暗指这人‘无耻’ 。” 如此看来,这对联是在嘲讽这位中堂大人先后侍奉明朝、流寇,毫无气节,恬不知耻。

洪经略奉命南征,大获全胜后凯旋而归。当他抵达金陵时,为了祭奠那些在战争中阵亡的将士,举行了一场盛大的醮荐仪式。

仪式进行期间,有一位他昔日的门生前来求见。门生行完大礼后,立刻呈上自己的文章。洪经略常年征战,早已厌倦了舞文弄墨之事,便以自己年老昏聩为由推辞。

然而,这位门生却不依不饶,说道:“老师只需安坐静听,容学生为您诵读,让您听闻。” 说完,就从袖子里掏出文章,大声朗读起来。可令人震惊的是,他读的竟是前朝明思宗亲自撰写的,祭奠洪经略在辽阳死难的祭文。

读完之后,门生放声大哭,转身离去。洪经略站在原地,满脸尴尬,内心五味杂陈。他或许回想起了曾经为明朝效力的过往,又或许对门生此举的深意感到羞愧。这场面,让旁人看了也不禁唏嘘感慨,其中的讽刺与悲凉,不言而喻。

医术

在沂州,有个姓张的穷苦老百姓。一天,他走在途中,遇到一个道士。这道士擅长看相,瞧了瞧他说:“你以后会凭借一门手艺致富。” 老张赶忙问:“那我该学什么手艺呢?” 道士又打量他一番,说道:“行医就很不错。” 老张一听,苦笑着说:“我也就认识几个简单的字,哪能当得了医生啊?” 道士笑着说:“你这人太迂腐啦!有名的医生哪用认识多少字,只要肯干就行。”

老张回到家后,因为穷,也没别的营生,就收集了些民间药方,在集市上找块空地,摆起了医摊。摊上摆着些鱼牙、蜂房之类的东西,靠耍嘴皮子招揽顾客,可一开始也没人觉得他有啥特别的。

正巧,青州太守咳嗽得厉害,官府发文到各个下属地区征召医生。沂州本就地处偏僻山区,医生很少,县令害怕交不了差,就责令乡里推荐。于是大家一起推举了老张。县令立刻派人把他召来。老张自己还正被痰喘的毛病困扰,连自己都治不好,一听这消息,吓得不行,坚决推辞。可县令根本不听,最后还是用驿站的车马把他送了去。

老张一路经过深山,渴得要命,咳嗽也越发厉害。他进了一个村子找水喝,可山里的水贵得像玉液琼浆,他四处求水,却没人愿意给他。这时,他看到一个妇人在过滤野菜,盆里菜多水少,那汁水浓稠得像口水。老张实在渴得难受,就求妇人把剩下的汁水给他喝。过了一会儿,他的口渴缓解了,咳嗽也一下子止住了。他心里暗自琢磨:这大概是个好药方。

等老张到了郡里,其他地方的医生已经先给太守治病了,但太守的病一点都没减轻。老张进去后,找了个隐秘的地方,假装列出药方,传给大家看,又派人到民间收集各种野菜,按照之前看到的方法处理后,把汁水给太守喝。太守喝了一次,病就好了。太守非常高兴,赏赐给他很多财物,还送了一块金字牌匾表彰他。

从那以后,老张名声大噪,家里门庭若市,找他看病的人,他都能药到病除。有个得了伤寒的人,来跟他说症状求药方。老张当时正好喝醉了,误把治疟疾的药给了人家。等他酒醒后才发觉,却不敢告诉别人。三天后,有人带着丰厚的礼物上门道谢,一打听,原来是那个伤寒病人,吃了药后又吐又泻,病居然好了。像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老张因此变得十分富有,也更加看重自己的名声和身价,要是请他看病的人不出重金,不用舒适的轿子来接,他是不会去的。

在益都,有个韩翁,是个有名的医生。在他还没出名的时候,曾四处卖药。有一天傍晚,他没地方投宿,就到一户人家借住。这家的儿子得了伤寒,快要死了,于是请他治病。韩翁心想,不治的话,离开这儿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可真要治,自己又确实没什么办法。他在屋里来回踱步,急得用手搓身体,身上的污垢都搓成了片,他顺手捻成了丸子。突然他想,用这个糊弄一下病人,应该也没什么坏处,要是天亮了病没好,自己也白吃白住了一晚。于是就把丸子给了病人。半夜,主人使劲敲门,韩翁以为病人死了,怕被怪罪,吓得爬起来翻墙就跑。主人追了他好几里地,韩翁实在没地方逃了才停下。这时才知道,病人吃了药后出了一身汗,病就好了。主人把他请回去,摆了丰盛的宴席招待他,临走时,还送了他很多礼物。

梦狼

在直隶,住着一位白老爷子。他的大儿子白甲,到南方去做官,三年都没有一点音信。恰好有个姓丁的远房亲戚来拜访,白老爷子热情地招待了他。这丁某常常说自己能在阴阳两界行走,也就是所谓的 “走无常”。两人聊天的时候,白老爷子就忍不住问起阴间的事儿,丁某的回答神神叨叨,充满奇幻色彩。白老爷子心里不太相信,只是微微地笑了笑,没太当回事。

丁某走后的几天,白老爷子正躺在床上休息,忽然又看见丁某来了,还邀请他一起出去游玩。白老爷子迷迷糊糊地就跟着去了,进了一座城。过了一会儿,丁某指着一扇门说:“这里面住的是您家外甥。” 当时,白老爷子有个姐姐家的儿子在山西当县令,他惊讶地说:“他怎么会在这儿?” 丁某说:“您要是不信,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白老爷子走进门,果然看到了外甥,只见外甥头戴官帽,身穿绣着獬豸图案的官服,威风凛凛地坐在大堂上,两旁排列着各种仪仗,人多嘈杂,根本没办法通报进去。丁某拉着他出来,说:“您公子的衙门离这儿不远,您想不想去看看?” 白老爷子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他们来到一座府邸前。丁某说:“进去吧。” 白老爷子往门里一瞧,只见一只大狼横在路中间,吓得他腿都软了,根本不敢进去。丁某又催促道:“进去吧。” 白老爷子硬着头皮又进了一道门,这一看,可把他吓坏了,堂上堂下,坐着的、躺着的,全是狼。再看看院子里,白骨堆积如山,他心里越发恐惧。丁某赶忙用身体护着白老爷子往里走。

这时,白公子白甲正好从里面出来,看到父亲和丁某,非常高兴。大家坐了一会儿,白甲就喊仆人准备酒菜。突然,一只大狼叼着一个死人走进来。白老爷子吓得浑身发抖,站起来问道:“这是干什么?” 白甲若无其事地说:“随便弄点食材,准备做饭。” 白老爷子急忙阻拦。他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连忙告辞想要出去,可一群狼挡住了去路。他正进退两难的时候,忽然看见那些狼纷纷嚎叫着躲避,有的窜到床底下,有的趴在桌子底下。白老爷子惊愕不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一会儿,有两个身穿金色铠甲的猛士怒目圆睁地走进来,拿出黑色的绳索来捆绑白甲。白甲一下子扑倒在地,变成了一只老虎,张着锋利的牙齿。其中一个人拔出利剑,想要砍掉虎头。另一个人说:“先别,先别,这是明年四月间的事,不如先把它的牙齿敲掉。” 于是就拿出大锤子敲老虎的牙齿,牙齿纷纷掉落。老虎大声吼叫,声音震得山摇地动。白老爷子惊恐万分,突然惊醒,才发现原来是一场梦,他心里觉得十分怪异。

白老爷子派人去请丁某,丁某推辞不来。白老爷子把这个梦牢牢地记在心里,派二儿子去给白甲送信,信中言辞恳切,充满了告诫。二儿子到了白甲那里,看见哥哥门牙全都掉了,十分惊讶,便问是怎么回事。白甲说是喝醉后从马上摔下来磕掉的。二儿子一算时间,竟然和父亲做梦的日子是同一天,心里更加惊骇。他拿出父亲的信,白甲读完,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过了一会儿说:“这不过是巧合的荒诞梦境罢了,有什么可奇怪的。” 当时,白甲正在贿赂当权者,想要获得优先举荐的机会,所以根本没把这个噩梦放在心上。

二儿子在哥哥这儿住了几天,看到大堂上全是贪赃枉法的差役,那些行贿说情的人,半夜都络绎不绝。他流着泪劝说哥哥不要再这样下去。白甲却说:“弟弟你整天住在乡下,所以不了解官场的门道。官员的升降大权,掌握在上级手里,而不在百姓手中。上级高兴了,你就是好官;光想着爱护百姓,又有什么办法能让上级高兴呢?” 弟弟知道劝不住哥哥,只好回家把这些事告诉了父亲。白老爷子听后,放声大哭,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拿出家里的钱财救济穷人,每天向神灵祈祷,只求上天惩罚这个逆子的时候,不要连累他的妻子儿女。

第二年,传来消息说白甲因为被举荐要去吏部任职,前来祝贺的人挤满了门。白老爷子却只是唉声叹气,躺在床上称病,不愿出来见人。没过多久,又听说儿子在回家的路上遭遇强盗,主仆都丢了性命。白老爷子这才起身,对别人说:“鬼神的愤怒,只降到他一个人身上,保佑我家其他人,这已经是很宽厚了。” 于是烧香感谢神灵。那些安慰白老爷子的人,都认为这只是路上传来的谣言,只有白老爷子深信不疑,还立刻着手为儿子准备墓地。

其实,白甲并没有死。原来,在四月的时候,白甲卸任,刚离开任职的地方,就遭遇了强盗。白甲把所有的钱财都拿出来献给强盗。强盗们说:“我们来,是为当地百姓泄愤的,哪里只是为了这点钱财!” 于是砍下了他的头。接着又问他的家人:“司大成是谁?” 司大成是白甲的心腹,平日里帮着他干坏事。家人们一起指认,强盗也把司大成杀了。还有四个贪赃枉法的差役,都是帮着白甲搜刮民脂民膏的,本来打算一起带到京城去。强盗们把他们都搜出来杀掉后,才把财物分好装进口袋,飞驰而去。

白甲的魂魄趴在路边,看见一位官员路过,问道:“被杀的是什么人?” 前面开道的人回答说:“是某县的白知县。” 官员说:“这是白某的儿子,不该让他老父亲看到如此凄惨的场面,应该把他的头接上。” 立刻就有一个人把白甲的头捡起来安在脖子上,还说:“这种坏人不能让他的头正过来,就让他用肩膀接着头吧。” 说完就走了。过了一会儿,白甲苏醒过来。他的妻子儿女来收尸,发现他还有一口气,就把他抬上车带走。慢慢地给他喂水,他也能喝下去,只是只能暂时住在旅店里,因为没钱没办法回家。半年多以后,白老爷子才得到确切的消息,派二儿子去把白甲接了回来。白甲虽然活了下来,但眼睛能看到自己的后背,已经不成人样,被人们所唾弃。白老爷子姐姐家的儿子为官有好名声,这一年被保举入京担任御史,和白老爷子梦中所见完全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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