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女儿，九叔不由得抹了一把眼泪。
“我跟她妈离婚的时候，她还小。她妈没有工作，所以没法养她，就把她给了我。我那时候......忙工作，忙事业，能顾得上她的时候也不多。
好在是我父母还能帮上忙，生活上能对她有所照顾。大概是她刚上初中吧，我交了个女朋友，也准备想再婚。带女朋友回去给她看，她跟我大发脾气。我打了她......”
回想着过往，九叔不由得看了看自己的手。过了很多年，像是当年打女儿时的感觉还在掌心上。
“打那以后，她跟我也就像是仇人一样。最后，我没跟女朋友结婚，除了女儿闹腾，女朋友也闹腾，觉得麻烦，就分了。
后来，我越来越忙，也就越来越没时间回去看她......她上大一那年，怀孕了......”
九叔搓了搓脸，回忆总是让人伤的，更何况，两世之人，两世记忆，彼此纠缠，又是双倍的痛苦。
“我知道之后，又打了她，然后带着她去医院打掉了孩子，并找了关系给她办了生病休学。所以，学校没人知道她的事。
我想让她养好身子，也想跟她修复父女关系。可是，她被我关在家里的那一年得了抑郁症，最后在浴缸里割腕自杀了。整个浴缸都是血，红得让人......”
九叔颤抖着，双手无力地抱着头。
裴颂的手搭在九叔肩上，紧紧地搂了一下。
这是九叔前世的经历，因为这一世裴颂调查到的并非这样。
九叔哭了起来。
一个头发花白男人的痛苦，听起来也格外的悲惨。
重活一世，九叔也未从女儿前世的死状里走出来。
而这一世，他又未能改变结局。两世的伤痛，没把一个男人击垮，这便算是足够坚强了。
九叔哭了好一阵，然后才抹了把眼泪，“这一世，我回来时，她还在上高中，我想着，一定要修复我们父女的关系，一定不能让她变成那样。
我讨好她，我不再跟任何女人来往，我的世界都围着她转。两年，足足两年，我们终于变成了父慈女孝。可是，她又交了男朋友，而且还没有告诉我。”
眼泪止不住地又往下流，九叔吸了吸鼻子，“她可能是怕我反对，所以才一直没跟我说。我在忐忑中，看着她结束了大一的学习。以为一切都改变了，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然而，有一天，在我外面出差的时候，她给我打了个电话。她说，爸爸，为什么我真心对一个人付出，他还要欺骗我呢。
我是那么爱他，他却跟我说，他只是玩玩而已。我接受不了。我不想像你跟妈妈一样，我想要一个温暖的家......”
说到这里，九叔已经泣不成声。
冬天的风轻轻地吹过湖心亭，像是在一把把刀子，在一个老父亲的心上割了一刀又一刀。
这些事，与别人说，别人大抵不会那么感同身受，但裴颂不一样。
两世的绝望，裴颂觉得自己也承受不了。
他紧紧地揽着九叔的肩，想给他力量，但一个花白头发男人的颤抖，也让他心生胆寒。
他很害怕，有一天他也会承受同样无力的结果。不，他都无须去承受，因为命都没了，也就无所谓承受了。
好半天，九叔才缓过劲来，双眼通红，两世的痛被这样剥开，仿若又经历了一场那样的痛苦。
“第一次见到诗雅，是一个下雨的夜晚。那天，正好是我女儿的忌日。这一世的忌日。
我喝了些酒，不知道怎么就走到她家外面的那条巷子。看着在雨中孤零零的诗雅，就想到了我的女儿。
我那时候，不知道她经历了些什么，甚至没有认出她是谁来。但一个人出现那样的状态，都不会是什么好事，所以想帮她。给自己积德，给死去的女儿积德。
后来，才知道她往后会成为你的妻子，也就更想帮她。你们的事，我前世多少听说了一点......”
“可你还是想阻止她嫁给我。”裴颂插了一句。
九叔轻笑了一声，“嫁给你，我不知道她会有什么样的命运。于我来说，这个世界是我重生的世界，不会跟前世一模一样。
我不知道她的命运会怎么样，也许不会遇上你，也许会遇上你。当她真的遇上你的时候，我还是想阻止一下。就像当年改变女儿怀孕这个结果一样，没准可以改变她的人生轨迹。”
“所以，你通知周逸去度假村，为的是破坏我跟诗雅继续的可能。”
九叔点点头。
“收了诗雅做学生，其实，我是一直拿她当女儿看待。她也没有什么事瞒我，家里的事，工作上的事，都会跟我说，我们是师徒，也是朋友。所以，我花了些功夫寻找周逸。
找到之后，周逸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替我传回来。诗雅给我打电话说去七日游那晚，我正好知道周逸回国了。
我想，你们这才刚刚开始，没准儿来得及，便让人把诗雅在度假村的事告诉了周逸......我没想到的是，那天晚上度假村起了大火，你跟诗雅差一点......
至今大火是怎么回事，也没有个结果，这事，感觉就跟你前世的车祸一样，是个谜。”
裴颂终于是解开了心中的疑惑。
度假村的火灾之后，官方一直没出结果，裴颂虽然调查无果，但在调查周逸的过程中，却发现了别的。
而九叔安排的人，就这样跳入了裴颂的眼帘，之后倒回去再查，也就发现了更多。
而之前与九叔握手里的奇怪感觉，加上这些调查的细枝末节，串联起来，裴颂才有这样大胆的猜想。
“诗雅知道你是重生回来的吗？”裴颂消化了一下九叔的话，好一会儿才问道。
“她不知道。这种事，没经历过的人，别说是相信，连想都不会往那方面想。在我没有经历过之前，我也从不相信有什么重生一说。”
“她很信任你。”
九叔点点头。
“她是个好孩子，我希望这一世，你是真心爱她这个人，而不是只想弥补前世的遗憾，改变前世的结局。看看我吧，一味地只想弥补遗憾，改变结果，最终也没能改变我想改变的。”
九叔站起身来，看着湖中的残荷，这一世，他曾在夏夜里陪着女儿来赏过荷塘月色。那时候，时光静美，一切皆好。
但是，美好很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