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尖锐的刺入鼻腔，其中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
叶尘猛地睁开双眼。
视线里是模糊晃动的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杂音，墙壁斑驳，露出底下灰黄的腻子，嘈杂的人声，孩子的哭闹，护士隐约传来的叫号声，如同潮水一般涌入他几乎停滞的脑海。
不是那架环绕着鲜花，香槟和祝福的私人飞机，没有摄像机的反光和司仪庄重的声音。
这里是....医院？
他僵硬的转动脖颈，目光掠过等候区长椅上憔悴疲惫的人群，最终定格在自己摊开的双手上。
一双大手显得年轻又骨节分明，青筋鼓起，带着这个年纪该有的力道，而不是后来被酒色和疾病掏空后的干瘦。
叶尘脑子有些懵了。
“爸爸.....”
一道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啜吟，像一根极细的针尖，猝然扎进他的耳膜里。
叶尘浑身颤栗，豁然转头。
旁边，温书言背对着他，单薄的身子缩在冰冷的金属椅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裹在小毯子里的小团子。
孩子露出的半边脸颊是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而费力，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呜咽。
是他和温书言的女儿，叶念。
是活的，会呼吸，会喊“爸爸”的念念。
她现在这副模样...是那场几乎烧坏了孩子肺叶的肺炎！
逐渐清晰的记忆带着血腥气轰然砸下————
奢华机舱内，他与身披圣洁婚纱的初恋江薇交换戒指，全网直播，祝福刷屏，而同一时刻，冰冷的医院走廊，温书言抱着因高烧惊厥，急需抢救的女儿踉跄着来回奔跑在医院里....
后来呢...
后来，盛大的婚礼结束后，叶尘接到了温书言打来的电话。
她向来温柔的语气变得支离破碎，乍一听上去，里面还带着浓浓的恨意：“叶尘...念念没了...你满意了？”
他是怎么回答的？
叶尘表情怔愣住，视线模糊的看着叶念。
他说：“你不要再无理取闹，撒谎打搅到自己的大喜日子了。”
心口传来一阵剧烈到仿佛被生生撕裂的绞痛，让他几乎直不起腰，叶尘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个正在微微颤抖的背影。
在他即将触碰到那道背影时，温书言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猛地往旁边一缩，避开了。
她回过头，那张曾经明媚鲜活的脸上，此刻只有一片死水般的灰白，眼眶深陷，里面布满了红血色。
她看向他的眼神，只有彻底的疲惫。
“叶尘。”温书言缓慢开口，声音干涩的像砂纸摩擦：“钱呢？”
她不再对他这个人抱有什么希望了，可孩子是他的亲生孩子啊！
叶尘面对温书言的询问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起来了，昨天念念开始发烧后，温书言催促他回家的时候，他拿走了家里仅剩的三千块钱，说是要去应酬，打通平台关系，可实际上，他带着那笔钱飞去了隔壁城市，陪江薇去过生日了。
“我问你钱呢？”温书言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濒临崩溃的尖利，引得周围等待的人都纷纷侧目。
但她顾不上这么多了，怀里的孩子呼吸越来越急，她甚至能感觉到那小小的身子在自己怀里一点点变凉。
她语气急促道：“念念等着救命，你说你会想办法的，钱在哪里？”
话落，温书言看着他空空如也的双手，再看着他身上还穿着昨天出门时那身价格不菲的衬衫西裤，眼中最后一点微光也熄灭了。
他骗她。
不知道第几次骗她了。
昨天他带上家里最后的钱出门后，孩子烧的更厉害了，她给他打电话手机关机，今天好不容易打通了，他却说那笔钱都已经给人家用作打通平台关系了。
他说他会去借钱的....
温书言不再看他，死死咬住下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猛地抱紧孩子站起身，就要往急诊室里冲。
“我去求医生，我先跪下求他们，叶尘，如果念念有什么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她的语气决绝到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上辈子，她也是这样抱着孩子冲进去的，跪在地上求医生先救人，钱她一定会凑到，可他在做什么？
他嫌她这样丢人现眼到恼羞成怒，站在门外不肯进去，甚至还想冲进去把她拉出来，让她不要再丢人现眼了。
“书言！”
叶尘猛然起身，巨大的动作带倒了身后的塑料板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大步跨前，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对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母女死死的揽入自己怀抱里。
温书言的身子一僵，以为他要阻止自己，于是便立马开始挣扎起来，指甲在他手臂上刮出红痕。
“放开，你放开我们！”
他怎么能这么.......能这么铁石心肠啊！
此刻她的心里只有无比悲凉。
“对不起，对不起书言....”叶尘的声音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的涌出眼眶，砸在温书言冰凉的后颈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道歉有什么用？
如果道歉能救女儿的话，她现在立刻马上就可以向医生道一万声谢。
但那根本就没有用啊！
所以温书言压根不想听他毫无作用的道歉，此时的她只想救自己怀里的孩子。
可叶尘的揽住她们母女的手臂像铁箍，任凭她如何挣扎就是不松开，反而越收越紧。
“钱我有！”叶尘努力固定住温书言慌到一直在颤抖的身体，语无伦次的反复述说着：“钱我有，念念不会有事的，相信我，就这一次，信我一次好不好...”
刚刚大脑还在持续交叉着两世的记忆，混乱到让他根本回答不上温书言的话。
闻言，温书言的挣扎才慢慢停下，她依旧僵硬的被他抱着，脸上是一片空白的茫然。
他有钱...
那她的女儿，是不是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