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楼后院的窄楼下来，左边就是晚胭阁的铺面，右边过去是后院的院门。
这会儿，雨势看着比先前大了不少，细密的雨丝织成薄幕，地面上渐渐洇出大小不一的水洼，倒映着上方的灰暗天色。
抬眼望去，厚重的乌云在天边层层堆积，如连绵起伏的山峦，透着压抑的气息。
它们像是在蓄势待发，试图将那仅存的微弱光亮悄然吞噬。
林婉言低语：“不知江南那边可还在下雨？”
修云帮她拢了拢身前隔挡水气的绵薄披风，打趣道：“王妃这是想王爷了。”
林婉言佯装恼怒地斜睨了她一眼，嗔道：“我关心江南那边的庄子不行吗？”
她在江南有庄子有产业，还担心庄子上的人有没有平安脱险，很合理。
修云扬着唇，眼神中透着一丝狡黠和俏皮，“是，是，是，我家王妃只想庄子，不想王爷。”
林婉言扬起捏着帕子的手做势要打，修云机灵侧身，进了晚胭阁，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哎呀，这谁啊？走路不带眼睛的吗？”是个穿着绿色衣裙，头上盘着双丫髻的小丫鬟。
是自个儿的错，修云立即软声道了歉。
可小丫鬟还不依不饶，“我手上拿着的可是小姐刚买的紫兰花花油，若是摔碎了，你可赔不起。”
修云还是陪着小心，“是我的不是，让姐姐受惊了，不然赔姐姐一角银子，也好去吃个茶压压惊。”
修云顶客气的说着好话，不是她怕事，而是不想给小姐惹麻烦，何况还是晚胭阁自家的铺面里。
来者非富即贵，都是她们的衣食父母，活菩萨，再说也是她不小心撞到人。
低声下气点也应该。
那丫鬟估计也是主子身边得脸的大丫鬟，衣着面料看着就要比一般奴婢更鲜亮些。
她鼻子里哼气，趾高气扬，“谁稀罕你那一角银子，真是没见过世面的野丫头，在京城这地几角碎银扔到地上都不定无人捡。”
修云的性子泼辣，磨久了她也有些不耐烦，这会儿语气还算平稳，“那你想怎样？”
丫鬟看她好欺负的样子，正想开口，修云的语气就变了，“我不就是撞了你一下嘛，你是少了块肉，还是缺了根筋？要不你往地上扔一两银子试试，看到底有没有人捡，不就是个丫鬟吗？还真以为自己是土地主呢？”
这丫鬟不过也就是仗着谁的势趁个威风，哪有什么几角银子扔出去无人捡的，这会外面那么多流民，哪怕是一粒米都能疯抢了去，何况银子。
这下丫鬟被怼得说不出话来，脸色涨得通红，一双长得还算漂亮的眼睛往自己身后瞟。
修云不屑地撇了撇嘴，还当是多厉害的角色，闹了半天，不过是个专挑软柿子捏的怂包。
想着，她也不再理这人，转身四下寻找林婉言的身影。
林婉言瞧见修云正与人争得面红耳赤，神色间却不见半分焦急。
她心里清楚，修云嘴皮子利落，行事泼辣，一般不会让自己吃亏受委屈。
这般，林婉言便将注意力转到一旁的货架上。
只见那上面摆放着新上市的花油，瓶身精致，标签上的字迹娟秀。
她伸手拿起其中一瓶样品，轻轻旋开瓶盖，凑近瓶口轻轻晃动，让瓶中的花油浸润，而后小心翼翼地挤出两滴于掌心。
她双手合十，将花油轻轻揉搓开，再缓缓举至鼻翼间，微微闭眼，深深嗅了嗅。
那股馥郁的芬芳瞬间萦绕在鼻尖，甜而不腻，清新淡雅，仿若将春日里繁花盛开的盛景都纳入了这一缕香气之中。
流星陪在她身边，偶尔也抬头看一下修云与人吵架。
“小丫头，嘴皮子可真够厉害的。”就在这时，一道绵软清甜，却又隐隐透着几分傲气的声音悠悠传来，“难不成，你家主子就是这般教导你，犯了错还如此嚣张跋扈？”
“来人，给我掌嘴。”
这声音莫名有些耳熟，林婉言心下一动，将手中那瓶花油稳稳放回架子上。
一旁候着的小伙计，见气氛剑拔弩张，按捺不住地想要上前帮腔。
林婉言不着痕迹地微微摆了摆手，制止了他。
抬眸望去，脸上浮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轻声唤道：“赵小姐和杨小姐。”
可不正是赵雨兮和杨恩琴两人，只见她们并肩而立，妆容精致，眼神中却隐隐带着审视与挑剔。
自从上回在揽月阁分开后，因常允柔的事，她们也被禁足在家中，不得外出。
好不容易出来了，结果没想到冤家路窄又碰上了对头。
“赵大小姐可真是威风，别人家的丫鬟也喊打喊杀的。”
修云早已站到了林婉言的身边。
赵雨兮像是才看到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语调轻慢且肆意，挑衅的意味昭然若揭：“原来是林小姐家的丫鬟，怪不得这么飞扬跋扈。”
林婉言笑：“不及你家十之一、二。”
谁先起的头一看便知，却在这颠倒黑白，歪曲事实。
只不过都是簪缨世家养出来的大家闺秀，也会一两句话便惹火了谁。
赵雨兮上下打量着林婉言，眼神中满是轻蔑，“我还纳闷呢，想着这晚胭阁的好物，林小姐怕是买不起呢。毕竟外界都传，您的嫁妆十有八九是武安侯府补贴的，林府自个儿拿出的，拢共才十台。”
她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抬眸看向杨恩琴，幸灾乐祸的轻声问道，“这事儿，不会是真的吧？”
杨恩琴很上道的接话，“怎么不会是真的？这京城可传得沸沸扬扬。”
她们一口一个“林小姐”，这意图再明显不过，就是打心底里不承认她如今的身份。
可身份这东西，岂是她们不认就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