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丨视线囚笼（下）
他向外张望了一周，无数道目光仿佛遭受斥力般避让着他的眼睛，加起来能胜过一切艰难险阻的力量被分成许多份，于是大家只是蜷缩着腿脚和手臂，既不愿意起身，更不想要离开赖以为生的火焰：
「为什么？」
主要的事件已经结束，剩余要做的，不过是修修补补之类的琐碎事件，分明没有任何风险才对。贪图名望也好，图个心安也罢，即使周遭全都是一群胆小鬼，应该也会有谁在安全了之后站出来才对，光靠两个人可没法儿把伤员搬到那么远的医院去……可是居然会没有！？自己深爱的祖国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老先生一摸腰间的袋子，立刻便捏到颇为坚硬却也能勉强压缩的物质，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的手机在几分钟之前刚刚卖掉，换成了三个自己一直很想尝的面包款式……但，但是，没关系的！督查们就在不远处，他们会把这个疯子抓走关起来，然后顺便叫来救护车的。
记忆中，警车是右手边的方向，两名制服穿戴良好的警员有三条腿已经上了车：
“这……不！等一下啊，这里有人需要帮助！”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车屁股喷涌出的浅灰色烟雾，发动机点上火了：
“等一下啊，为什么哇！？你们听不到我说话吗？”他想要拼尽全力地追上汽车，而冷却的血里诞生出理智，告诉他两条腿不可能追得上吃油料的载具，依靠这具破烂一样的身体和短暂不过几秒的初动加速时间，更是在痴人说梦！
冥冥的感觉之中，那些视线好像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因为脱离了火堆的融化范围，变得粘稠又沉重，拉扯着要他一起下沉，凝聚成锁链与牢笼……
咯吱——！
抱合式刹车片的清响在耳畔忽然出现，黑福特顶着白色字以一个倒车眨眼间出现在了身前：
“在找我们吗？好的！请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 2 minutes later ——
救护车的频道一向很闲，从拨打电话到现在也就过了小几分钟，连情况记录都来不及说完。伤员与伤员的亲属已经跟随着去往医院，老先生作为见义勇为的目击者和当事人，自然要付出稍多一点的心力：
“佩服！”记录员一刻不停地举着大拇指，称赞对方的勇气与道义。二人的交流加起来也不算多，却是大幅拉近了二者的关系，让他俩逐渐熟络起来。此刻在监视仪器所拍不到的角度，他俩已然勾肩搭背，宛若往年老友：
“朋友，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刚才陪着受害者上车的女孩儿明显是一名亚裔，而受害者本人看起来并非是这个州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们很可能只是前来旅行，或是短暂地办些什么事情，大概率是没有买保险的。”
这话忽如一盆冷水顷刻间覆盖在他的头上。虽说存在针对低收入人群的免费医疗政策，可是在认定之前，扣款是提前一步进行的……他此时只希望那位朋友的账户里还有些余额可用，否则若是存款变为负数，就成为了借款，其中所造成的利息可是能将人扣一辈子的。
肩膀上传来拍打的触感，那位暂时还不知道名字的警官似乎并未觉得哪里不妥，正在试着开导他：
“其实人生在世，钱不钱的倒是没有那么要紧——要是命都没了，留下钱财，也是无用。而且欠债这种东西么？你去维京大学看看，那里面的普通学生哪个没有背负些债务的？！算上利滚利的话，工作后每个月拿出2\/3的薪水还款，大概也得二十多年。
“要是这位以前没有欠过债的话，今天之后他甚至还能算个中产；若是不然，反正都已经负债了，再增添这么维持生命的一笔又有什么的呢？”
他把墨镜从脸上摘除，视野登时恢复到平时那样的明亮。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
“……原来是这样啊，所以那些语言的逻辑才会完全不通顺。滥用止痛药的国度，后果是这样的。只是没想到要被这样的渣滓刺伤，还没办法很好地还击。”
汇聚于此的视线愈加增多了，群体性「认知阻碍魔法」的施放成本也随之线性提升。安终翻阅了数百页疑似有用的文献，想要从中找到也许能用的魔法，检索结果却仅有1个：
【灾灭的焚业炎】
燃烧四周一切人或物的魔法，连有关于此的扩散信息都能烧掉。问题是其最大可蔓延的时间段与空间区块与魔力适应性上限相关，并且无法从中剥离开「造成杀伤」的部分……仅依靠自身略显孱弱的魔力储备，安终不觉得这是一项很适合的选择：
“真是的，明明知道白落堤不可能因为这种伤口损伤到，身体却提前动了。”
「‘刚体化’会敲断刀子，碎片留在体内的话会很麻烦，而且肯定会留下不对劲的地方；经过刚才的刺激和阻滞，他的大多数运动神经节都被蒂巴因烧毁了，面对死人，我的攻击类术式毫无意义……看样子检索引擎并没有坏掉，真可惜云层延伸得不够远啊」
安终感受着一阵阵传达的轻微颠簸，似乎找不到任何事情可以做，这样的环境又没法睡去，干脆演上一出好戏：
「总之，先让瞳孔散大，看看这边会怎么处理」
救护车中随时安置着简化的监测与防卒中设施，用于最大限度地保护患者的生命健康安全，但此刻它们开始陆续输出各种奇妙的小数字与小图形，霎时间让同行的几位医师脑子泵机：
“什么玩意儿？”看到那些明显不对劲的数据，随行医师下意识便要进行一组人工呼吸，在执行前又换成了吸氧操作，b类车驾专属的除颤仪与多功能心电监测刚准备派上用场，固定扣似乎也要开始松开，一番操作下来，原本趋近于放松的几人总算是有了些紧张感：
「这算是我的恶趣味，毕竟要花好多钱嘛……不怪你们，忘了这些吧」
能够看到和获取信息的人数从十分大量下降到这么几个，显然有利于「认知阻碍魔法」术式的运转，也能提供更多的操作空间，哪怕将一小段记忆和疲惫感整个移除，也并非不能达成效果，最终残留的内容相当简短：「今天好像算飙车了？」
经过简单的止血作业，救护人员为安终增加了几组“常规”检查。他完全清楚自己的身体与人类种标准姿态的差别，于是在这些时间里，安终利用术式遮蔽了仪器的采集端口，令使其输出应有的数值……不然能怎么办？被x射线扫描出背部异常影那不就炸了嘛！？
「完全这一切，之后由法院定性，依照海洋法系‘不管多大的事情都会开庭解决’的习惯，最好是以治安方面的问题直接提起公诉，然后结案，这件事情的程序就算走完了」
他正处于一张可以被推动的床上，伪装昏迷姿态的同时，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步骤与要点。信息化货币在这边的执行不透明也不彻底，管理上的疏漏给足了缝隙，好好利用的话，这些「凭空变出的小额财富」谁也不会伤害到……
「不是应该没有了么？怎么推车还在继续前进？」
这样连续的振动代表着自己又一次经过了那段石砖路面，而至于接下来会前往哪里，安终一点也搞不清楚。转弯、转弯、转弯，一路直行，总算是安顿下来：
“请问他是否有铁镍植入物，或者说子弹、钢钉之类的留在体内？”这个声音他不很熟悉，应该是个外人。
“我的印象中并没有……”白落堤有些犹豫地说道。
趁着「熵」类监测未发现任何注视的瞬息，他将感测用声波散播四方：这里的床位有且仅有一张，怎么看也不是病房。门口有一块具备强大隔绝能力的高质量金属板，简单判定其为「铅」混杂制作……安终大概知道这是哪里了：
「短暂取消内部机构的金属性，这样应该就行了吧？」
身体感受到逐渐向头侧方向移动的速度，为防止音波在过狭窄空间内连续多次反射造成不适应感，安终将相关功能暂且关闭，然而一股因未知而来的巨大恐慌开始在心脏里蔓延开来——闭眼的黑暗里，似乎要生出怪物，任何想象出的景致与人像均无法留存太久，而后便开始扭曲变形，拉扯成恐怖的怪物：
「因为是在仪器的内部，本来也观测不到眼皮的开闭，所以……没关系的吧？」
想要抑制以上情况，睁开眼睛看看世界无疑是最简便的解决方案了，现实的物象会冲淡想象力过剩带来的无效内容，在部分学说中列为权重「1」和权重「0」，完全是压倒性的。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无心的举动，安终从未想过这竟能造成心理阴影级别的印象：
【残影般旋动的不规则金属像是绞轮】
动态视力所跟不上的速度似乎令机体起了好胜心，就和人类会自己调整瞳距以看到远近不同物象一般，安终在下令之前，身体接受讯息的敏感度便已经自动升上极高的程度，一时间刻意保留的伤口仿佛火山喷发样，痛楚与啸叫爆裂地喷涌而出。因此而引出的微量肾上腺素更是激化了这个过程，那个依然还在飞速旋转，笼罩在自己周身的轮子在安终的视野里保持着高速，只是他逐渐能够看清其中的细节与物象。
递迭的圆角仿佛一层层波浪，它们以速度占据过大运行内存的同时，催化出相关的幻觉：似乎这些恐怖的东西每一次循环，都朝着自己的眼前更加近些？！将其击毁或进行坐标移动的强烈冲动是被有意识地压住才没有真正转为实践，可是它好像越来越近了！？
“幻觉，这是幻视的一种，之前不是刚在书上看到过么？不要紧张，不准激动，现在它的转速已经上升到8792hZ，任何轻微的干扰都可能让这股磅礴的力量脱离控制，变成四处飞射的弹片的！到时候可就不是你能够收拾得赶紧的场面了……忍耐！”
思维无比强烈地想要挣脱肉体的束缚，理智却不能同意——信息熵外泄的情况已经很明显，此地存在着垄断一切医疗、技术、二级市场的军工联合体，若是不加以修饰，令这些非人的数据播散外界，科研的优先级大概率将会压倒个体的生命：
「……也许可以先储存一点肺泡组织……」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经过检查，刀具只是刮伤了左肺的外层，肋骨轻微挫伤并未这段，止血良好且为观测到并发症状，用小白瓶子开了一份药物，叮嘱静养，竟是放心患者即刻出院了。
这里的阳光能照亮很多地方，安终以静默的魔力撑起一片遮光区，自那标签上密密麻麻的同类型文字格式，试图分析出该地区的方言特异性：
「止痛药……并且只能止痛，100片？」
当饭吃呐？
「嗯，各地的风俗文化……毕竟有许多不同」
既然这里没有什么值得收录的食物，自是也没有太多留下的必要性。他收好药瓶，按照该地区的律法构思着炫酷的右舵车外形，忽然间却觉得自己的右手被人拽住：
“为什么推开我？”
经历过一轮“强制兴奋”，安终的脑子并不算多么活络，可在短暂的混沌过后，一股讶异的神色转眼间攀上了他的眼瞳——当然，这光线仍是仅限于二者之间——也许是自己近日对故乡的思念略微增长，以至于总在念诵旧语，不知何时，白落堤竟是学会了一些：
“可以回答我吗？为什么呢……”吐词清楚，即使响度相当低。
手套中露出的指头从她的发丝之间梳过，封锁期间缺乏护理而积累下的油分轻易便沾染上去，直到如今都未曾好好清理。也许是相似相溶原理增大了接触面积吧？连绵不断的凉意自指间传达，仔细观察之下，那些漆黑的发已完成了清洁作业：
「又是这样，一不小心就……」
白落堤似乎有些开心，但这是第三次强调问题，又得强逼着自己展露出一点不耐烦来。她酝酿了几秒钟情绪，刚要开口，难以理解的长难句便砸将过来：
“因为我更轻……众目睽睽之下挨了一刀，这是存在于「熵杂化」干扰术式之外，已被群体与监控摄像观测到的客观事实，想要抹掉过去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在不起疑的情况下，我所能动用的力量有限，突然给认知阻碍增项的暖机时间高达0.5s，无法瞒过人类的眼睛……
“不过替换伤员的名额会简单些，可以轻易知道的是后续将有大量相关检查，无论愿意或不愿意，毕竟警署人员就在旁边；加上，我还不清楚这个时代全部型号的医疗器械，若是它探查的速度大于我熟悉它并干扰和修改感测结果的速度，意外就有可能发生，当然要离的近些；
“再者，据我所知，最近的医院侵吞了部分用于置换单价床的经费，你的质量似乎已经超过了部分老化床铺的承受限度……”
白落堤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有点学艺不精，好多字词间造成链接于是很难理解其综合的意义，但最末尾的一段却无论如何都那么清楚：
“好啦~我听不懂这些的。下一站要去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