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赵家村,还裹在一层薄雪的寒气里。
赵元军家那间漏风的土坯房,刚冒起一缕微弱的炊烟。
院门就被人“哐哐”拍得震天响。
他正蹲在灶台边,就着冷硬的红薯饼,喝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棒子面糊。
听见动静,手里的碗“哐当”一声磕在灶台上,洒了半碗糊糊。
“谁啊?大清早的催命呢!”
赵元军扯着嗓子吼了一句,心里头却莫名发慌。
他以为是村里催债的,磨磨蹭蹭挪到门边,刚拉开一条门缝。
一个熟悉又带着点尖细的声音就挤了进来。
“元军!你咋还在家磨蹭呢!”
杨艳裹着一件半旧的碎花棉袄,头上包着块蓝布头巾,不等赵元军让开,就一扭一扭地挤了进来。
她脚上的棉鞋沾着雪泥,裤脚却挽得整整齐齐,丝毫不见往日回娘家时的狼狈。
赵元军猛地后退一步,沉着脸别过身,压根不想搭理她。
自从被粮食局辞退后,这女人就没给他一个好脸色,前几天这女人还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没出息,卷着包袱回了娘家,说这辈子都不跟他过了。
这会儿倒是跑得比谁都快,指不定又憋着什么坏心思。
“你还知道回来?”
赵元军的声音冷飕飕的,下巴抬得老高,刻意不去看杨艳那张堆满笑意的脸。
“不是说,我一天挣不到钱,你就一天不回来吗?咋,娘家的饭吃完了?”
赵元军讽刺道,身上的破棉袄在他身上好像能发出金光一样,给赵元军一种高高在上的错觉。
杨艳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讥讽,反而凑上前来,一把攥住赵元军的胳膊。
她的手还带着外头的寒气,却愣是挤出几分热络的劲儿。
“看你说的啥话。”
“我回娘家那不是想着我爹娘吗?你也知道,我娘前阵子总咳嗽,我不得回去伺候几天?”
她说着,就把肩上挎着的布包往桌上一放。
“哗啦”一声,几块油光锃亮的腊肉和一小袋白面就露了出来。
那腊肉是杨艳娘家腌的,平日里赵元军连闻都闻不到,此刻却被她摆在了满是豁口的木桌上,显得格外扎眼。
“你看,我特意跟我娘讨了几块腊肉,还给你带了点白面,寻思着给你蒸俩馒头垫垫肚子。”
杨艳的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她伸手替赵元军拍了拍身上的灶灰。
指尖划过他粗糙的袖口时,还刻意顿了顿,“前儿个我也是一时糊涂,才跟你置气。”
“你想啊,我要是不逼逼你,你能厚着脸皮去找元成兄弟?我也是想着以后我们能过上好日子啊!”
“现在好了,你要跟着元成去江城享福了,往后咱日子不就有盼头了?”
这话正好戳中了赵元军的心窝子。
他昨天从赵元成家回来,就揣着一肚子的欢喜,夜里翻来覆去没睡着,满脑子都是去江城挣大钱的光景。
被杨艳这么一哄,原本憋着的气就散了大半,只是脸上还绷着,没好意思立刻松口。
杨艳见他神色松动,赶紧趁热打铁。
她麻利地挽起袖子,往灶台边一站,就开始生火和面。
“你看你,早饭就吃这个,身子哪扛得住?”
“等我给你蒸上白面馒头,再煮块腊肉,咱吃饱了,咱们去元成那走动走动。”
“往后咱还得仰仗元成兄弟呢,可不能落了礼数。”
她一边忙活,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一会儿说江城是大城市,遍地是黄金,一会儿又拍着胸脯保证,去了江城肯定好好过日子,绝不跟赵元军闹别扭。
那副殷勤的模样,和前几天那个撒泼打滚的悍妇判若两人。
赵元军靠在门框上,看着杨艳在灶台边忙碌的身影,闻着渐渐飘起来的面香和肉香。
心里的那点怨气彻底没了,只觉得杨艳还是疼自己的,当下就点了头,应下了一起去江城的事。
吃完早饭,杨艳特意翻出赵元军那件唯一能看得过去的旧褂子,替他掸干净灰,又把自己的头发梳得油光水滑。
两人拎着那几块腊肉,脚步轻快地往赵元成家去了。
到了赵元成家,杨艳两眼珠子一转,比赵元军还积极。
一进门就抢着帮赵诚扫院子、添炭火,嘴甜得像抹了蜜。
“爸,您老身子骨还硬朗吧?”
“元成兄弟可真给赵家长脸了。”
“往后元军跟着您和元成兄弟,肯定能学不少能耐。”
赵元军也跟着在一旁点头附和,一口一个“兄弟”,一口一个“爹”,把赵元成和赵诚哄得没话说。
正说着话,赵诚往炭火盆里添了块炭,忽然叹了口气,看向赵元成。
“元成啊,我琢磨着,这村里的日子是真没啥过头了。”
“你大哥要跟着你去江城,我这把老骨头,也想跟着去凑凑热闹,好歹能给你们打打下手,做口热乎饭。”
赵元成原本还在琢磨赵元军夫妇的心思,听到这话倒是愣了一下。
他抬头看向父亲,见赵诚眼里满是期盼,又想起这些年父亲在村里受的苦,没怎么犹豫就点了头。
“爹想去就去吧,到了江城,我给您找个舒坦的住处,保准不让您再受这份罪。”
赵诚闻言,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赵元军和杨艳更是喜上眉梢,一个劲地夸赵元成孝顺、有担当。
只是赵元成嘴上应着,心里的疑虑却没消。
他看着一旁忙着奉承的大哥大嫂,总觉得这两人心思不纯,指不定到了江城会惹出什么麻烦。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小弟赵元国最靠谱。
赵元国脑子活络,做事也踏实,要是他在身边,肯定能帮自己不少忙。
可赵元国还在牢里蹲着,想到这儿,赵元成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
一个念头悄然在心底冒了出来。
院子里,杨艳正殷勤的扫着地,心里却打着自己的小九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