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烛火摇曳,将李景庭专注的侧影投在背后的屏风上,如同一尊沉默的山。
福临的脚步轻得像猫,他躬身进殿,声音压得极低:
“启禀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李景庭的笔尖一顿,在奏章上留下一个微不可察的墨点。
他放下朱笔,抬眼道:
“让他进来。”
当李承明走进大殿时,他的步伐沉稳,脊背挺直,与往日相比,似乎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定力。
他跪下叩首,动作标准而有力:
“儿臣拜见父皇。”
“平身。”
李景庭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目光却如炬,仔细地打量着自己的儿子。
“谢父皇。”
李承明起身,垂手而立,静候问话。
“这么晚了,太子此来,所为何事?”
李景庭缓缓开口,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李承明上前一步,拱手道:
“启禀父皇,儿臣是为九弟今日朝堂上之提议而来。”
“儿臣回去后,反复思量,认为其议可行,特来向父皇禀明。”
李景庭的眉梢微微一挑,从鼻子里发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单音:
“哦?”
这个字,既是疑问,也是考验。
李承明没有丝毫慌乱,他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在空旷的御书房中回响:
“父皇,当年三位国公府的‘不祥之说’,源于一场雷雨,又恰逢八年天灾。”
“然而,灾祸乃天时所致,与孩童降世并无干系。”
他顿了顿,逻辑清晰地分析道:
“且那八年,虽有天灾,我天盛的国祚根基却未动摇。”
“灾祸过后,更是在父皇的英明治理下,十三年来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今日更有万国来朝之盛世。”
“这足以证明,所谓的‘不祥’,早已不攻自破。”
李景庭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他靠在龙椅上,饶有兴致地听着。
“因此,儿臣恳请父皇,下一道圣旨,将此中缘由昭告天下,彻底破除这流传十八年的流言。”
李承明的语气变得恳切:
“而后,擢升三位国公府的子弟。
尤其是胡国公世子风明清,虽年仅二十一,却文采斐然,心智沉稳,堪当大任。”
“让他出任丞相,一则能以事实彻底粉碎流言蜚语,还功臣之后清白;二则能以其才干,为我天盛开创新局。”
“此一举两得之策,请父皇圣裁!”
话音落下,御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李景庭凝视着眼前这个儿子,眼中满是欣慰与激赏。
他忽然朗声大笑起来:
“哈哈……好!好一个‘一举两得’!”
“你能有这般见地,懂得审时度势,洞察根本,实在让朕欣慰!”
他站起身,走下御座,拍了拍李承明的肩膀,语气郑重:
“作为储君,就该有你这样的胸襟与魄力。”
“好,朕准了!”
雍王李承稷的马车停在晨王府外,他收起折扇,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
今日他前来,正是为了试探一下这位在朝堂上掀起波澜的九弟。
刚一进院,他便听到了李承越的笑声。
那笑声毫无阴霾,干净得不像皇室中人。
他放慢脚步,绕过一道影壁,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微缩。
庭院中,一只传说中的九尾白狐,正与李承越嬉戏。
那不是画本里的神话,而是活生生的、美得令人窒息的灵物。
李承越与它追逐的身影,在夕阳下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卷,美好得不真实。
“九尾白狐……”
李承稷心中暗惊,脸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惊讶之色,摇着扇子走了过去。
“哎呀!九弟,你这是从何处寻来的世间罕有之物?”
李承越闻声停下,动作自然地将白狐抱入怀中,那姿态充满了占有与亲昵。
他笑着迎上来:
“三哥来了?”
他的解释来得又快又巧:
“昨日山里遇虎,险些丧命,幸得它相救。”
“它不肯走,我便带回来了。”
“毕竟救命之恩,总不能知恩不报,三哥你说对吧?”
这番话,将一场惊心动魄的遭遇,说得像是一场奇遇。
李承稷的目光锐利如刀,上下扫视着李承越,试图从他身上找到一丝破绽或后怕的痕迹。
“遇到老虎了?”
他关切的语气里藏着一丝审视:
“你没伤到哪里吧?”
“哈哈……三哥多虑了,我福大命大,好得很!”
李承越的笑容依旧灿烂,那双眼睛清澈见底,仿佛真的只是个运气好的傻小子。
李承稷心中却疑云更重。
一只猛虎,被一只狐狸吓跑?
这故事听起来太过离奇。
但他找不到任何证据。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那只白狐身上。
那灵物正安静地趴着,一双眼睛却仿佛在审视他这位不速之客。
他心中一动,这白狐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信号。
它告诉所有人,晨王李承越,是个连猛虎都能化险为夷、连灵兽都愿追随的天命之人。
“既是你的救命恩人,那便是王府的贵客,定要好生供养。”
李承稷微笑着,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说道:
“如此灵物,想必也能为你带来不少好运。”
“嗯!”
李承越用力点头,笑容里看不出任何深意。
李承稷摇着扇子,心中却已掀起了波澜。
这个九弟,比他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他不仅懂得如何利用朝堂,更懂得如何利用“天命”和“祥瑞”来为自己造势。
这只白狐,不是宠物,而是一张无声的王牌。
庭院里的笑声渐渐平息,李承越抱着白狐,歪着头,用一种纯粹的好奇看向自己的三哥:
“三哥今日来,不只是为了看我的狐狸吧?”
“是不是有什么事呀?”
李承稷脸上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他收起折扇,用扇骨轻轻敲着手心,声音压低,充满了诱惑:
“九弟,你与大哥,乃是一母同胞的嫡出之子,血统尊贵,并无不同。”
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承越:
“可为何,他就能坐上太子之位,而你却只能做个闲散王爷?”
“你……”
他加重了语气:
“是天盛公认的祥瑞之子,是父皇心尖上的宠儿。”
“从小到大,你想要什么,父皇给过你‘不’字吗?”
他的声音像毒蛇的信子,吐出最致命的言语:
“九弟,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对父皇说,你想要这太子之位……不知,父皇会不会……”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惊天动地的爽朗笑声,猛地打断了李承稷的低语。
李承越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连怀里的白狐都被他颠得不满地动了动。
“三哥!你……你真是说笑了!”
他好不容易止住笑,眼角都笑出了泪花,他胡乱地抹了一把,一脸的难以置信。
“父皇那是看我年纪最小,才多疼我几分。”
“我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小就不爱读书,什么都不懂,哪是做太子的料啊!”
他一脸嫌弃地皱起鼻子,继续说道:
“再说了,当太子有什么好的?”
“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上朝,回来就得像父皇一样,被成堆的奏折埋起来,连喝酒打猎的时间都没有。”
“多无趣啊!”
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脸上是向往又满足的表情:
“我就喜欢现在这样,喝酒打猎,到处瞎玩。”
“父皇在世,有父皇养着我;将来太子哥哥做了皇帝,那就换他养着我。”
“我什么都不用想,只管吃喝玩乐,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的差事吗?”
“我干嘛非要去自寻烦恼呢?”
最后,他像个小孩子一样,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李承稷,眨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反问道:
“三哥,你说是吧?”
李承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将“胸无大志”演绎得如此淋漓尽致的弟弟,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他挑起的所有欲望,煽动的所有野心,都被这一句句“我想当个废物”给轻飘飘地挡了回来,甚至让他显得像个居心叵测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