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工装总带着一股淡淡的机油味，那是常年穿梭在老旧居民楼检修宽带沾染的气息。他蹲在楼道拐角给光猫接线时，五楼住户的门忽然开了条缝，探出个扎着丸子头的姑娘，白色耳机线像藤蔓垂在浅蓝色针织衫上。
\"师傅，\"她晃了晃手机，\"我家路由器好像烧坏了，能帮我看眼吗？\"
那是2017年梅雨季的黄昏，雨水在陈旧的防盗窗上敲出细密的鼓点。苏晚晴的合租房里堆满考研资料，窗台养着盆蔫头耷脑的向日葵，路由器插头焦黑地蜷缩在墙根。林昭从工具包掏出备用设备时，瞥见女孩书架上摆着《追忆似水年华》和《霍乱时期的爱情》。
\"临时用这个吧。\"他低头避开她递来的柠檬水，后颈有道陈年烫伤疤在暖光灯下泛着淡红，\"三个月内出问题打我电话。\"维修单上的字迹遒劲有力，尾号1109的号码被苏晚晴用荧光笔圈了起来。
后来每个周三傍晚，1109总会收到相同前缀的短信。有时是\"暴雨可能导致线路故障\"，有时是\"小区光缆升级建议重启设备\"。直到某个闷热的夏夜，苏晚晴对着满屏雪花点的电脑，终于拨通了那个号码。
林昭赶来时工装浸透汗水，工具箱里却装着盒未拆封的冰镇杨梅。他半跪在地板上调试信号，后颈的疤痕随着动作若隐若现，像枚被雨水泡皱的月亮。苏晚晴发现他总用左手操作设备，右手无名指戴着枚磨旧的素圈银戒。
\"您结婚了啊？\"话出口才觉冒昧，却见男人触电般缩回右手，喉结滚动着挤出句\"早离了\"。老式空调突然发出轰鸣，震得窗台向日葵抖落几片枯黄花瓣。
那个夏天，宽带报修记录诡异地频繁起来。林昭会顺手修好松动的窗栓，给生锈的防盗门链涂润滑油，离开前总在玄关留袋新鲜水果。有次台风天线路中断，他冒雨赶来时浑身湿透，却从防水包里掏出本《窄门》：\"上次看到你在读纪德。\"
苏晚晴发现他右手写字时总在颤抖，拆光纤接头需要用牙齿咬住螺丝刀。直到某天在社区医院撞见他从神经内科出来，诊断书边角露出的\"渐冻症\"三个字像冰锥扎进瞳孔。她躲在走廊转角，看着男人把病历撕碎冲进马桶，金属戒指在陶瓷壁上撞出清脆的响声。
\"这是客户送的。\"林昭第N次出现在门口时，晃了晃手里活蹦乱跳的橘猫，\"你要是不方便养...\"话音未落，猫咪已跳上苏晚晴的考研资料，爪印恰巧盖住\"复旦大学新闻系\"几个字。他们给它起名叫信号，因为总在路由器亮红灯时打翻水杯。
2020年疫情封控期间，整栋楼的网络都靠林昭维护。他穿着防护服穿梭在楼道，面罩上的水汽凝结成溪流。苏晚晴隔着防盗门看他更换光猫，护目镜后的眼睛弯成月牙：\"今天有红烧肉，待会放你门口。\"男人摇头后退，橡胶手套在门把手上留下薄雾。
信号突然从书桌跳下，撞翻了窗台的向日葵。林昭几乎是扑过去接住花盆，右手痉挛着抽动不止。苏晚晴抓住他手腕的瞬间，摸到内侧凹凸不平的疤痕——是六个烟头烫出的数字，1109。
\"前妻...有躁郁症。\"他扯回袖口的速度太快，撞倒了工具箱。散落的螺丝钉里躺着瓶盐酸替扎尼定片，说明书上\"肌萎缩侧索硬化\"的字样刺得人眼眶生疼。
梅雨再次来临时，苏晚晴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林昭在楼道里装完最后个分光器，工具箱里躺着封手写信。他盯着女生发梢沾着的向日葵花粉，忽然说：\"上海网速比这里快。\"
搬家公司来的那天，信号抓烂了三个纸箱。林昭站在七楼安全通道，听着苏晚晴哄猫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她最终把猫塞进他怀里，带走了那盆永远朝着东南方向的向日葵。电梯门关闭的刹那，男人右手终于失控地垂落，猫咪惊叫着窜上消防栓。
后来每个阴雨天，苏晚晴的电脑都会诡异地断网。新男友检查线路时满脸困惑：\"这光猫起码三年没换过了。\"她怔怔望着设备底部刻着的\"LZ1109\"，暴雨砸在窗户上的声音像谁在叩击摩斯密码。
2023年清明，房东通知清理遗物。林昭的储物柜里堆满未拆封的杨梅罐头，泛黄的维修单背面密密麻麻记着\"她今天穿了浅蓝色毛衣信号又胖了半斤\"。最底层的铁盒装着离婚证，照片页被烧出焦痕，女方姓名栏赫然是苏晚晴母亲的名字。
物业说那个总戴口罩的师傅三个月前就走了，最后时刻还攥着枚被体温焐热的银戒。苏晚晴抱着骨灰盒走出陵园时，遗落在台阶上的手机突然连上满格wiFi，自动跳转的云端相册里，存着3027张不同角度的监控截图——全是她抱着猫等维修的背影。
雨又下起来的时候，信号从消防通道蹿出，轻轻叼住她浸湿的裙角。苏晚晴蹲下身，发现猫咪项圈里塞着张字条，颤抖的字迹勉强能辨：
\"窗台向日葵...要朝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