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朝会上，刘辩背到“儒以文乱法”的时候，突然昏厥了过去。太医令跪在德阳殿的殿前，回禀道：“皇子殿下这是……这是因为受到惊吓，伤了心神。”
这时，张让适时地递上了浸着安神香的手帕，那股香气和长秋宫里焚烧的巫蛊人偶的味道一模一样。
刘宏的朱笔停在奏折上，悬了半刻，墨汁慢慢地晕染了何进请求封赏的折子。
他突然将笔朝着卢毓扔了过去，说道：“爱卿觉得，朕该不该让大司马兼任司隶校尉呢？”
溅开的墨点正好弄脏了折子上“忠孝”两个字，老臣卢毓紧紧地攥着笏板，掌心都冒出了冷汗。
当天夜里，在观星台上，刘宏一把扯断了象征二十八宿的珠串。
浑天仪的玉衡突然偏向了“翼轸”方向，那正是荆州水军屯田的方位。
暗卫呈上的密报还带着江上的雾气，上面写着：“大将军在宛城私自建造楼船。”
“随他去造。”帝王忽然轻轻一笑，将星盘朝着太液池扔了过去，“传旨，让刘辩明天随朕去春搜。”
太液池里的鱼儿被惊得四处散开，这时，他想起去年秋狝的时候，儿子连弓弦都拉不开的窘迫模样。
禁苑中，刘辩手里的柘木弓不停地颤抖着，箭囊里的白羽箭已经折断了三支。
何进献上的鲜卑马突然受惊，扬起前蹄，少年皇子一下子从马背上滚落，摔下了草坡，帽子上的东珠掉进了獐子刚被剖开的内脏里。
“捡起来。”刘宏穿着皂靴，一脚踩住了那颗东珠，“朕十岁的时候，就能拉开两石的弓。”
他故意松开脚，让珠子滚进了血泊之中。
刘辩只好爬过去捡，绣着金蟒的袍子沾满了草屑和兽粪，看起来就像被十常侍戏弄的猕猴一样。
这时，赵忠适时地递上一把新箭，说道：“殿下试试这把南越进贡的弓。”
三指宽的弓身上刻满了镇邪的符文，这把弓正是林美人死后，从她枕头下面搜出来的所谓“凶器”。
刘辩刚一碰到符文，就尖叫着松开了手，箭矢直直地朝着何进的坐骑射了过去。
“护驾！”张让惊恐的嘶喊声惊起了满树林的寒鸦。
那支箭擦着何进的耳边飞过，钉进背后的古松时，树皮簌簌地剥落下来，露出了十年前先帝亲手题写的“忠”字。
刘宏拍手大笑道：“好！好一个百步穿杨！”
他突然解下自己绣着龙纹的大氅，裹住了浑身发抖的儿子，“传旨，赏赐刘辩东海明珠一斛。”
那件大氅熏着林美人生前最喜欢的苏合香，熏得刘辩当场就呕吐了起来。
回銮的路上，何进的马蹄声格外沉重。
他瞥见十常侍的轿帘微微掀起，张让正在把玩着那颗沾着血的东珠。
当天夜里，大将军府传出了七声瓷器破碎的响声，第二天，西园军突然进行换防，新任都尉的腰牌上刻着段珪的族徽。
腊祭的前夜，刘辩在太庙背诵《尧典》的时候，突然全身抽搐。
太医令扎完第七针之后，才敢回禀说：“殿下这是……这是邪风入体。”
何皇后砸烂了大半个药藏局，但却默许张让送来的巫医在儿子的额头画下血符。
刘宏站在太庙的屋檐下，看着纷纷扬扬的飘雪，忽然问卢毓：“爱卿可听说过‘贰负之臣’的典故？”
老臣还没来得及回答，帝王已经一脚踩碎了台阶前的冰凌，说道：“明天让刘辩用朱砂抄写《殷本纪》一百遍。”
红烛燃烧到三更的时候，刘辩手中的朱笔在“纣王焚死”四个字上，晕开了斑斑血泪。
守夜的宦官突然惊恐地叫了起来，众人冲进书房，只见满地都是血字，皇子蜷缩在《酒诰》的残页堆里，嘴里喃喃自语：“儿臣不敢了……不敢了……”
何皇后闯进御书房的那天，屋檐下的冰棱正滴着血水。
她一把扯烂了刘宏刚刚绘制的《河图洛书》，喊道：“陛下这是要逼死我们母子啊！”
画帛被撕裂的声音惊飞了梁上的燕雀，同时露出了藏在暗格中的巫蛊偶人，上面赫然扎着刘辩的生辰八字。
“皇后你看仔细了。”刘宏不紧不慢地展开新的帛书，“这是去年重阳节，从你宫里流出来的东西。”
偶人背面的凤纹刺青随着帛书展开，与何皇后肩头的印记分毫不差。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十常侍的轿辇在宫道上排成了一列，宛如幽冥中的队列。
赵忠的袖子里揣着新制作的金锁，锁芯的暗格里塞满了来自辽东的密报，那是何进私通高句丽的铁证。
张让用指甲刮过鎏金香炉上雕刻的蟠螭纹，然后把一小撮靛青色的香粉混进了皇后专用的苏合香里。
赵忠在一旁数着更漏，等到寅时三刻宫人换班的时候，他亲自把掺了西域曼陀罗籽的香囊，塞进了刘辩的枕头里。
到了第七天夜里子时，何皇后从梦中惊醒，就看到九鸾帐的银钩正在摇晃。
她清清楚楚地看见，林美人湿漉漉的手从床幔外面伸了进来，指甲缝里还嵌着太液池里的绿藻。
“娘娘……还我孩儿……”阴冷的水珠滴落在凤榻上，渐渐汇成两个婴孩形状的血渍。
隔着墙，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刘辩的尖叫声划破了夜空：“别追我！”
只见少年赤着脚在长廊上狂奔，身上明黄色的寝衣沾满了墨汁——原来他昨夜临摹的《禹贡》图，竟然渗出了人形的血痕。
值夜的宦官追过去的时候，发现他正蜷缩在井栏边啃食泥土，嘴里还嘟囔着“填不满”。
何进闯进宫中的那天，袁绍手中的麈尾轻轻拂过椒房殿的青铜雁鱼灯。
他忽然凑近灯油，仔细地嗅了嗅，然后用麈尾的玉柄敲了敲灯柱，说道：“这灯油里掺了龟兹国的尸陀林香。”
随行的老调香师颤抖着捧起香灰，说道：“这东西遇热就会产生幻觉，混着苏合香，便是……便是招魂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