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五年深秋,北疆的烽火未及完全熄灭,突厥的铁蹄又踏破了新的防线。九月丙子,颉利可汗亲率数万精骑突然南下,如利刃般直插河北道腹地,兵锋所指,竟是素有“北疆粮仓”之称的廉州。
此时的廉州城,正值秋粮入库时节。刺史崔仁师正在衙署清点粮册,忽闻城外杀声震天。他疾步登上城楼,只见北方原野上烟尘蔽日,突厥骑兵如潮水般涌来,阳光下反射着寒光的弯刀连成一片银浪。
“快!紧闭四门!”崔仁师嘶声下令,手中粮册不慎滑落,纸页在秋风中纷飞如雪。他望着城外即将成熟的粟田,心痛如绞——这些本该入仓的粮食,如今都要落入敌手了。
城墙上的守军仓促应战。箭雨倾泻而下,却难以阻挡突厥骑兵的冲锋。这些来自草原的骑士在马上娴熟地张弓搭箭,城头守军接连中箭倒地。不到两个时辰,突厥先锋已架起云梯,开始攀爬城墙。
“刺史快走!”亲兵拽着崔仁师的衣袖,“留得青山在啊!”
崔仁师挣脱亲兵,拔出佩剑:“廉州乃高祖龙兴之地,岂能拱手相让!”他亲自率众死守南门,血战持续到日落。最终在亲兵拼死护卫下,才从西门突围而出。
与此同时,长安太极殿内,李渊正对着舆图凝神。当廉州失守的急报传来时,他手中的朱笔在“大震关”三字上重重一顿。
“大震关...”李渊喃喃自语。这处陇右要塞地势险要,素有“长安西大门”之称。他立即传令:“命右武卫大将军张瑾加强防务,绝不可再失要隘!”
然而诏书尚未送出,戊寅日拂晓,大震关已陷入重围。突厥这次出动的是最精锐的“金狼卫”,这些战士自幼在马背上长大,个个能开三石强弓。他们趁着晨雾未散,从关后悬崖攀援而上,守军猝不及防。
关守将张瑾身被数创,仍持槊死战。他的横刀砍卷了刃,便夺过敌兵的长矛继续搏杀。直到一支流矢射穿他的咽喉,这位老将才轰然倒地,手中仍紧握着唐旗。
就在大唐朝廷尚未从连失二城的震惊中恢复时,更可怕的情报接踵而至——突厥主力倾巢而出。数十万精锐骑兵分成数路,从介休至晋州,在连绵数百里的山谷间密集行进。战马嘶鸣声震动山谷,骑兵铠甲的反光让秋日的太阳都黯然失色。
九月初五,李世民站在泰州城头,用远镜观察着北方的烟尘。他的眉头越皱越紧:“颉利这次不是来劫掠,是要一举突破黄河防线。”
身旁的房玄龄轻抚长须:“看来,郑元璹当年预言‘突厥必为心腹大患’,果然应验了。”
就在这危急存亡之际,一骑快马驰入长安。马背上的使者高举旌节,正是刚刚从幽州赶回的老臣郑元璹。这位年过花甲的老臣不顾旅途劳顿,直奔太极殿。
“陛下!”郑元璹风尘仆仆,声音却依然洪亮,“老臣愿再往突厥,说退颉利!”
满朝哗然。中书令萧瑀急忙劝阻:“郑公年事已高,此去凶多吉少啊!”
李渊凝视着这位自义宁年间就屡次出使突厥的老臣,沉吟良久:“卿有几成把握?”
郑元璹坦然道:“若为个人安危,老臣无一成把握;若为大唐江山,老臣有十成决心!”
次日黎明,郑元璹仅带两名随从,骑着白马向北而行。他特意换上象征使节身份的绛紫官袍,怀中揣着高祖亲笔国书,腰佩太宗赐予的宝剑。
经过三日疾驰,郑元璹终于在汾水北岸见到了颉利可汗的大营。只见牛皮大帐连绵数十里,营中篝火彻夜不熄,巡逻的骑兵往来如织。
当郑元璹被带入金狼大帐时,颉利正与各部酋长饮宴。帐中烤肉飘香,美酒四溢,突厥贵族们醉眼朦胧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郑公别来无恙?”颉利冷笑道,“这次又要来耍什么嘴皮子?”
郑元璹环视帐中,目光如电:“可汗还记得武德二年盟约吗?当时可汗亲口承诺永结盟好,如今为何背信弃义?”
帐中顿时寂静。一个部落首领拍案而起:“放肆!这里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郑元璹不为所动,继续质问:“可汗可知,此番南下,廉州百姓流离失所,大震关守军全军覆没?这就是可汗承诺的和平吗?”
颉利脸色渐变,手中的金杯微微颤抖。郑元璹看在眼里,知道时机已到。
郑元璹走近一步,声音转缓:“可汗,老夫五次出使草原,亲眼见过突厥勇士的勇武,也深知草原生活的艰辛。但可汗想过没有,大唐与突厥风俗迥异,纵使突厥夺得唐地也难以久居。中原城郭,对草原儿女不过是牢笼。”
他观察着颉利神色的变化,继续道:“如今征战所得,不过些许粮草布匹,尽归部落民众,于可汗有何益处?反倒要损兵折将,结怨邻邦。”
帐中各部首领开始窃窃私语。郑元璹知道说中了他们的心事。这些部落首领最关心的,确实是实际获得的战利品。
“不如收兵归去,重修和亲之好。”郑元璹趁热打铁,“我可奏请陛下,每年赠可汗金银万两、绢帛五万匹。这些财富都将纳入可汗府库,比起将士流血、断绝多年友谊,孰利孰弊?”
颉利可汗陷入沉思。他想起出征前部落长老的劝阻,想起连日来唐军的顽强抵抗,更想起营中开始蔓延的思乡情绪。
突然,帐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个浑身是血的探马跌跌撞撞冲进来:“可汗!唐军李神符部突破我军右翼,粮道被截!”
帐中顿时大乱。郑元璹依然镇定自若:“可汗,现在退兵,还能保全实力,满载而归。若待冬日降临,冰雪封路,恐怕...”
颉利猛地站起身,目光扫过帐中慌乱的酋长们,终于长叹一声:“罢了!就依郑公所言!”
次日,突厥开始退兵。郑元璹亲自监督撤军事宜,确保突厥军队不再扰民。临别时,颉利可汗赠给他一匹宝马:“郑公真勇士也!五次出使,屡濒死境而不改其志,本汗佩服!”
归途上,副使好奇地问:“大人此次为何能如此顺利?”
郑元璹望着远去的突厥大军,轻声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颉利内部本有裂痕,各部落求战之心不齐。我不过顺势而为,给他一个体面退兵的理由罢了。”
当他回到长安时,满城百姓夹道欢迎。李渊亲自出宫相迎,握着他的手说:“卿以一人之力,退百万之师,功在社稷!”
是夜,郑元璹在府中整理行装时,取出一个木匣,里面珍藏着他五次出使突厥的文书。每一卷文书上都斑驳着岁月的痕迹,有的还沾染着血渍。
老仆心疼地说:“大人年事已高,下次可否推辞这等险差?”
郑元璹微微一笑,望向北方星空:“若能以老夫残年,换得边境暂安,虽万死而不悔。”
窗外,长安城的万家灯火如星河洒落。而在遥远的北方边境,暂时恢复了宁静。只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份宁静,需要用更多人的忠诚与智慧来守护。大唐与突厥的故事,还远未到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