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月即使圆如银盘,也带着清冷。今晚的岭南王府,在清冷的月光之下,多了说不尽的凄凉。
主院内没有一个下人,偶尔的虫鸣让整个院落显的尤为寂静。
书房内,岭南王身体瘫在椅子里,一张脸肿胀青紫。朱君宁手里拿着药膏,轻柔的往伤口处涂抹。忽然,岭南王睁开了紧闭的双眼,挥手打开朱君宁的手,装着药膏的瓷瓶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朱君宁先是一愣,然后慌忙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言语。而岭南王没有看她,挥手把桌子上的东西扫落在地。但心中的怒气还是没办法完全发泄,他腾的站起身,一脚踹倒一人高的花瓶,然后是博古架、桌椅......
整个房间一片狼藉后,他站在那里呼呼的粗喘,心中的怒气发泄了一些,脑子也冷静了下来。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朱君宁,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他走过去弯腰将她扶起,道:“说一说,今日睿亲王为何来找事?”
“是。”朱君宁看着他坐下,恭敬的站在那里沉思了一会儿道:“女儿以为瑞王送的镇纸起作用了。”
这话让岭南王心里畅快了一些,朱君宁见他情绪好了不少,弯腰捡起装着药膏的瓷瓶,又走上前去轻轻的给他涂药,嘴里说:
“睿亲王是被皇上和太后亲手养大,又是被疼宠着长大,与他们的感情自是不必说。从太后病重以来,睿亲王几乎时刻侍奉在左右,就能看出他是个感恩的人。”
这话让岭南王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朱君宁苦笑了一下,“父亲以为到了此时,女儿对他还有倾慕吗?我们与他是生死仇人。”
岭南王满意了,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朱君宁又轻轻往他脸上涂抹药膏,接着道:“那镇纸送到皇上身边有两天的时间了,皇上即使没有晕倒昏迷,但也好不到哪里去。而连家被抄,瑞王府被血洗,睿亲王又来咱们府上找事,就是最好的证明。”
岭南王认同的嗯了一声,道:“皇上病重,就该太子登场了。”
朱君宁皱眉思索了一瞬道:“也不可操之过急,让舅公查看一番宫里的消息后再做决定。”
岭南王扬起唇角笑,但扯动了伤口让他忍不住皱了下眉,心中的戾气又涌了上来,不过马上又被他压了下去,推开朱君宁给他上药的手道:“你说的对,看一看情况再说。反正太子没有过错,皇帝没有理由废太子。”
说完他看向朱君宁,道:“昨日你舅公提议,若是太子能登基,你便做皇后。”
朱君宁震惊的睁大了眼睛,“太子....太子不是....”
岭南王摆手打断她的话,“我也无法确定太子是不是我的子嗣,再说.....即使你们是兄妹又有何关系?你做皇后只是暂时的,我们要的是这江山。等事成之后,你就是这天下唯一的女亲王。”
朱君宁低着头,手紧紧的握着。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她自认糊弄太子那样的人,她还算是手到擒来。犹豫了一会儿,她恭敬的朝岭南王行礼,“女儿都听父亲的。”
“哈哈哈....”岭南王畅快的笑,好似这江山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
深夜丞相府的书房灯火通明,丞相手里拿着一封信,垂眸一目十行的看着,然后交给长子裴汉明。裴汉明也一目十行的看完,然后皱着眉头问丞相:“看来皇上是真的着了道。”
丞相拇指一下下的抚着椅子扶手,沉默了一会儿道:“不好说。”
裴汉明脸上带了疑惑,丞相看了他一眼解释道:“现在的局势看似混乱,但十分有章法。连家被抄,瑞王府和娴德宫被血洗,以及睿亲王闯岭南王府,似乎都在说明皇上真的着了道,但是.....”
丞相停顿了一瞬又道:“但是姜钰完好无损的出了宫,然后没有任何动静。承恩侯的京郊大营,也是一样。恐怕,皇上着了道是个幌子,现在最应该防的是姜钰和承恩侯。”
裴汉明听了这话身体紧绷,说话都有些结巴,“如果....如果皇上没事,我们....我们还能成事吗?”
丞相皱着眉沉默,裴汉明又道:“父亲,儿子有些话....早就想说了。”
丞相苍老的目光带着嫌弃的看他,“你说。”
裴汉明知道父亲嫌弃自己能力不足,他握了握拳头鼓起勇气道:“岭南王虽然是姑母的儿子,但我们没有必要为了他陪葬我们整个裴家。
就像您说的,皇上很有可能并没有中毒,而承恩侯虽然此刻没有动静,但说不定暗里已经把紧了每一个出城口,楚国公说不定有什么阴谋诡计在等着我们。父亲您说,这种情况我们能有多少胜算?”
丞相继续皱着眉沉默,裴汉明见状又鼓着勇气继续道:“现在瑞王已经完了,那下一个为了他岭南王的大爷去死的,又是谁?父亲,他岭南王府的大业,与我们裴家何干?”
丞相颓然的靠在椅背上继续沉默,裴汉明见状便也不再说什么。他在父亲的心里就是个不成器的儿子,说什么父亲也是不会采纳的。
十几盏烛火将房间照射的亮如白昼,但房间里寂静的犹如坟墓。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噼啪”响,唤醒了陷在沉思中的两人。丞相坐直有些僵硬的身体,看着裴汉明说:“回去收拾东西,带上小六和铭谦的儿子,走吧。”
裴汉明一愣,然后问:“那您呢?您不跟儿子一起走吗?”
丞相摇了摇头,“我若是跟着一起走,就都走不了了。”
他起身走到博古架前,打开一个暗格,从里面拿出一封信交给裴汉明,“出城后去找一个叫解大的,把信给他,他会带你们去琼州。到了琼州后你找琼州府尹,他会安排你坐船出海。以后不要想着报仇,也不要想着再回上京,隐姓埋名活下去即可。”
“父亲!”裴汉明哽咽着跪下,“父亲跟儿子一起走吧。”
丞相摆手,“快走吧,别闹出动静。”
裴汉明砰砰砰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大步离开。丞相站在窗前看夜空中皎皎明月,脑中闪现出几十年前,他深夜苦读的模样......
苦笑了一声,他转身坐回去,拿起一本书静静地看。世人都说“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说“丹墀对策三千字,金榜题名五色春”。
当年啃着干馍、对油灯苦读时,他也真信了这话。盼着“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凰池”,盼着中了榜便能经世济民,大展宏图,对得起案头磨穿的砚台,对得起鬓边熬白的头发。
当年中榜后跨马游街时,满以为从此是“九万鹏程从此始”,能在朝堂上立住脚跟,护得家族安稳。
可如今.....
他一脸的自嘲,原来“功名纵得皆虚幻,浮世落花空过眼”,那些年追求的“两字功名”,到最后,不过换得家破人亡、儿孙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