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吗!
这句话如飞刀般刺入他的心口,让他险些失去理智。
钟铠钧咬牙沉默,他双目通红如血,一手已压在腰间刀柄上。
身后的章丘一惊,双目瞪大,连他都能感觉到钟铠钧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杀意。
老将陈牧也是微微心惊,眉头紧锁,死死盯着钟铠钧,微微抬手,便要喝令左右侍从将钟铠钧拿下。
不是!这家伙疯了吗?!
就因为一句话,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对自己起了杀心!
真当自己成了大玄军中第一人,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驼背老者忽然出现在钟铠钧身后。
“少爷,你心乱了。”老佘面带微笑,伸手压住了自家少爷的肩膀,“冷静些。”
钟铠钧只觉呼吸一滞,浑身杀气骤散。
众人好似都没有注意,却又在瞬间同时发现了这个老人。
章丘惊愕,一阵呆愣,僵硬扭头看向身边的佘叔,他什么时候过来的,自己和这些侍卫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这般身手,绝对的天境,而且阶段不低。陈牧到底是见过战场大场面的,只是微微一惊,而后便恢复常态,开口问道:“钟将军,这位是……”
不等少爷先开口,老佘便抢先恭敬道:“不值一提,只是我家少爷的老奴罢了。”
天境的奴仆!陈牧眼角微微抽搐,他从未想过这位如此年轻的大玄军中第一人,底蕴竟是如此深厚。
钟铠钧慢慢冷静下来,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反正也没什么可问的了。
老佘向陈牧行了个军礼,随即转身跟着少爷离去。
一直呆愣的章丘,此刻也回过神来,急忙跟陈牧打了声招呼,也随之离去。
陈牧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随即唤来下属,轻声吩咐道:“你小心调查一下这位钟将军与金安城的关系……”
钟铠钧独自一人走下城头,老佘在后面缓缓跟着,章丘踢着石子,落在了最后。
钟铠钧停步,回头看向那个驼背老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没问出心中的那个问题,而是问道:“你昨夜干什么去了?”
老佘微微摇头,轻笑道:“昨夜,有老友来访。”
钟铠钧看着他,不再多问。
老佘也没有多说,扭头望向西州城中的某处酒楼,微微颔首。
那酒楼中,有一位老太监正在大口饮酒。
昨夜西风凋碧树……
当老佘刚刚把喝醉酒的少爷扶上军帐里的床上,又替他盖好被子后,这才独自一人走出了军帐。
军帐果然已经有五千兵马等着自己了,为首之人则是军中一代天骄——武天豪。
武天豪伸手拦住老佘:“钟将军呢?”
“喝醉酒了,在帐里睡着了。”老佘平静答道。
武天豪有些狐疑,让属下将老佘团团包围后,自己一人走进军帐里。
片刻后,武天豪又走了出来,深深看了老佘一眼:“都是钟将军的命令,您勿怪罪。”
老佘摆了摆手,并不在意,一人穿过军队向城中走去。
身后,武天豪高声问道:“你去哪儿?”
“酒喝多了,自己一个人走走,吹吹风。”老佘头也不回,继续向前走去。
夜幕之下,老佘驼着背,缓缓走着。
月色之下,老佘仰着头,静静看着。
常听人说东边日出西边月,老佘一直认为西域大漠的明月是这天下最好看的明月。
书上又说,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可自己身为大平末代首席供奉从未有过家,更不知何为故乡,直至遇见了钟家,才觉得那轮月色是如此明亮。
他很感谢国师,让他能让他在一生中的最后几年,感到些许温暖。
“老佘。”一个苍凉带着寒意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是佘亚心,还是佘镇恶?”
老佘浑身猛然一震,瞳光一闪,毫不犹豫便是转身一记手刀劈出。
手刀还未劈出,一个酒壶便迎面砸来。
一手刀劈碎酒壶,酒水炸散,化作一条白练缠在他的手腕上。
老佘瞳孔放大,显然认出了此等招数出自何人,御风而起,便要逃离。
来人却不会给他这机会,飞身跃起,抓住他的脚踝,将他一把甩落在地。
老佘在空中扭转身形,转身一拳轰出。
那人侧身让过拳锋,提膝勾腿,一膝撞在老佘胸口竟是将他沿着街道笔直撞飞出去。
老佘呕出一口老血,根本止不住身形,向后飞撞而去。
来人身形一闪,好似一醉千里,便出现在他身后,抬手压住他的肩膀,将他压的硬生生跪在地上。
一切都悄无声息,发生在瞬息之间。
老佘跪在地上,动弹不得,咬牙问道:“公公,你是来杀我的?”
空行公公眉头一挑,饶有兴趣地笑问道:“怎么,现在认出我来了?”
“御水之术,外加一手醉打仙,这天下好像只有您会这般功夫。”老佘无奈道,“落在您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对于你的身份,圣上早已知晓,我奉圣上旨意,前来诛杀大平余孽。”空行公公点点头,松开压在他肩膀上的手,“给你个机会,要不要聊一聊?”
老佘惊讶地回过头去,看向这个老太监:“你要放了我?为什么?”
“放了你?你想屁吃呢!”空行公公嗤笑一声,指了指城西边的的一处高楼,“我在那楼上等你。”
话音未落,身形一闪,便已不见了踪影。
老佘揉了揉手腕,站起身来,望着西边的那座高楼,犹豫了一下,还是御风而起,紧随其后。
那高楼原来是一处酒楼,空行公公就盘腿坐在楼顶上,面前摆着一壶花雕酒,见佘镇恶来了,轻笑道:“呦,还真没跑。”
老佘坐在他对面,摇头道:“跑不掉的。”
空行公公给他倒了一杯酒,然后便不再说话,自饮自酌起来。
老佘接过酒来,一口饮尽,无奈道:“公公,你到底想怎样?”
空行公公一杯酒下肚,舒坦地打了个酒嗝,反问道:“你又假死脱身,是不是那位李先生帮的你?”
老佘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您怎么知道的?”
空行公公撇了撇嘴:“因为李先生当年也是帮我这么脱身的。”
老佘看着这个老太监,忽然想起对方曾经也是大平首席供奉,还是自己的上一代。
空行公公有些感慨:“大平的首席供奉,是真的不好当啊,不仅苦了一辈子,还要卖了自己的一辈子。”
老佘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空行公公愿意和他谈一谈了。
因为他们都是大平的首席供奉,都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人。
“我当年为修一手控水之法,挥刀自宫,功法大成,又自创一手小拳法,这才成了首席供奉。”空行公公又给他倒了一杯酒,“至于你为了成首席供奉吃了多少苦,我并不想知道。”
“那位国师李先生曾帮了你我各一次,那我也想帮你一次。”空行公公顿了顿,“放了你是不可能的,我不想违抗圣上旨意,但如果你还有何心愿未了,我来帮你。”
老佘毫不犹豫道:“让我陪我家少爷去屠了羌域。”
空行公公想了片刻,点头应允:“可以,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第一,那十二柄黑金飞刀我无所谓,但那柄太平刀必须带回大玄。”空行公公伸出两根手指,“第二,你必须死在羌域。”
老佘沉默下来,扭头看向高楼外。
楼外西风吹落,一眼望尽残生。
良久……他终于吐出一口字:“好。”
“高楼望尽天涯路。”空行公公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酒钱二两,慢走,不送。”
老佘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他心中的碧树早已凋零,他脚下的天涯路也没剩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