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屋檐下的事情，洛知微也懒得再管，但是从前慧嫔对重湘宫所作之事，洛知微是一定要还的。
洛知微重新执笔，心神放在笔尖上，轻声问道：“本宫从前让你备下的东西，你可备好了？”
“早就备下了，”竹叶放下手中墨条，转身在架子上伸手一掏，拿出一本书来，里面夹着一纸包，“奴婢上个月去内务府取长茉香香料时，自己从内务府的香料架子里摸了一把，已经研墨好了。”
隔着纸包，洛知微闻见了浓烈的辛香气味，“太多了。”
洛知微蹙眉，笔尖一顿，嫌弃道：“这么大的味道，只怕咱们走在宫道上，皇上在尚宸宫便能闻见了。”
竹叶抿着嘴唇，朝洛知微欠身一礼，又新取了一张油纸，抖落了一点点白色粉末，仔细抱起来，层层叠叠，然后拿着那纸包从洛知微的鼻尖掠过，骄傲道：“怎么样，这会儿就闻不见了吧？”
洛知微看着纸上洇染开的墨迹，又将宣纸扔进了渣斗里，淡淡道：“走吧，备轿，去尚宸殿。”
还没进尚宸殿的门，便听见里头传来小孩子咿呀的声音，洛知微回头，看向竹叶的袖口，朝竹叶暗暗摇头。
竹叶会意，洛知微的意思是，有孩子在场，不能行此事，于是点头回应，垂下眼眸去。
“俪妃娘娘来了，”小源子迎上前来，“俪妃娘娘安。”
“源公公快起，本宫来看看皇上，皇上现下可方便？”洛知微的手在空中虚扶一把，声音和煦问道。
“回俪妃娘娘的话，”小源子站起身，恭声答：“皇后娘娘方才带着二皇子来了，您稍等奴才通报一...”
小源子还没说完，尚宸殿的门便被打开了。
叶皇后从尚宸殿迈出门来，步态雍容大方，脸色比十日前再见时红润了许多，脸颊也饱满了不少。
身后跟着桂落，和抱着景澈的乳娘。
洛知微认得，这个乳娘并不是从前跟在红樱身边照看景澈的乳娘，想来是景澈回到碧凰宫后，身边伺候的人已经被叶皇后悉数换掉了。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
叶皇后疾行两步，将洛知微扶起，柔声道：“本宫竟与俪妃想到了一处，连看望皇上都是前后脚呢。”
洛知微微笑着，并未答话。
“听闻六月皇上病愈后，曾将景澈送去了重湘宫照看，本宫还未来得及谢过俪妃妹妹呢。”叶皇后说着，握着洛知微的手，满眼感激。
洛知微含笑看着叶皇后，对于这副亲昵的模样实在是有些不适，面上虽然笑得温顺，实际脊背已经僵直了，“皇后娘娘言重了。”
“景澈风寒未愈，本宫就不与俪妃妹妹多言了，这便先行回宫了。”
“恭送皇后娘娘。”两人擦肩一瞬，洛知微福礼转身，姿态恭敬。
看着皇后仪仗向着碧凰宫回转，洛知微得竹叶搀扶起身，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消失。
心下的不安愈发强烈，深呼一口气，敛正心神进了尚宸殿。
顾桓祁见洛知微来了，面上一怔，还未等洛知微行礼，先行拉住洛知微的手，“景澈病重，红樱仍在昏迷，旁人又不堪大用，朕只能解了皇后的禁足，将景澈送回重湘宫去。”
他在跟自己解释。
解释为什么皇后的禁足这么快就解了。
可若是真的在乎自己的感受，解了禁足前，为何不与自己说呢？
今日若不是自己来了尚宸殿，只怕这解释，也是听不见的。
洛知微浅浅笑了，跟着顾桓祁在榻上坐下身，目光缱绻，“臣妾已为人母，自然体谅皇后娘娘苦心，有谁能比父母更爱自己的孩子呢，如今皇后娘娘病愈，与二皇子得以团圆，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顾桓祁满意地点了点头，眼前人一贯是温顺乖巧的。
两人叙话许久，直到晚霞染红了天际，洛知微才觉时辰不早了，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香炉中已经稀薄的烟气，“慧嫔妹妹给皇上制得长茉香皇上还没用完？”
顾桓祁刚咽下洛知微给自己剥的蜜桔，循着洛知微的目光看过去，脸色一沉，“还没。”
“快燃完了，臣妾替皇上点了吧，莫辜负了慧嫔妹妹一番好意。”说着，洛知微拿起桌上的香料盒子，在香炉里添了一小勺。
随后又将香料盒子给了竹叶，“去，给皇上桌案上的香炉里也加些。”
“是。”
竹叶双手接过香料盒子，转过隔断，去了正殿。
顾桓祁却并不领情，一手将洛知微搂进怀里，看着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烟雾，“阿若倒是大方，仅朕与你知道的方子，如今被慧嫔学了去，阿若也不吃醋？”
洛知微将手覆在顾桓祁的手上，轻声道：“臣妾自打入宫时便知，后宫佳丽三千人，皇上不是臣妾一人的皇上。幸得那日御花园里相遇，桓郎是阿若一个人的桓郎，如此，便够了。”
顾桓祁想起三年前那日在御花园里，偶遇洛知微扑蝶，她回眸时的样子，比画上的，更似故人来。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无不牵动着自己，牵动着从前封存已久的记忆。
自那时起，阿若和桓郎便有了彼此。
待洛知微走后，江义敏端着一杯参茶进了尚宸殿，“皇上。”
顾桓祁于榻上坐下身，参茶的热气在顾桓祁的脸上陇上一层的浮岚，沉声道，“查到了？”
“奴才无能，”江义敏躬身，面色复杂，胆怯、担忧，还掺杂了些许的愧疚，“皇上生病之事实在蹊跷，所用所食之物甚多，一时难以理清头绪...”
顾桓祁放下手中的茶盏，看见一旁的香料盒子，心中的疑云愈发重了，将那盒子扔在江义敏的脚下，“这个，拿去太医院验验，看看此香料上，可有不妥。”
江义敏想起这香料是慧嫔所制的长茉香，也是慧嫔侍寝两个时辰后，皇帝便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了，可这香料若是不妥，那从前俪妃所用的...
“是。”应下后，江义敏将香料盒子捡起来，放进自己的袖口，捧着拂尘站在一旁。
顾桓祁犹豫良久，又道：“俪妃的身世...”
闻言江义敏眸色一滞，抬眸看向榻上的顾桓祁。
顾桓祁的紧抿嘴唇，火光在墨色的眸中不断跳动着，手指在小几的桌面上扣动，发出哒哒的声响。
少顷，他轻启薄唇，淡淡吐出几个字，“再去查查吧。”
顾桓祁的声音在昏暗的尚宸殿里回荡着，低沉又清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