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武馈身着粗布短打,憨厚的面庞上带着几分拘谨,对着房间深深作揖,声音洪亮却不失恭敬:“师傅,二师兄说昨日采买的药材已然备齐,今日要在丹房大炼特炼,故而托俺陪您下山办事。”
话音刚落,房门“吱呀”一声轻响,墨染一袭藏青锦袍,慢条斯理地抚平衣襟上的褶皱,缓步走了出来。
眼角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清润却藏着调侃:“怎么?那小子是怕跟着下山丢了脸面,还是急着炼出什么灵丹妙药来显摆?”
武馈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实打实的憨笑:“许是昨日跟着师傅跑了大半个镇子,凑齐了那几味稀罕药材,心里急着试验新丹方呢。前几日他还念叨着,说要炼一炉能稳固内息的‘凝气丹’,给师傅和师伯补补身子。”
墨染闻言,捻了捻颌下梳理得整齐的胡须,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这臭小子,总算还有点孝心。走吧,咱们得赶在大咪前头到镇上,那笔定金可不能让旁人截了胡。”
说罢,抬脚便向山下走去,锦袍在晨风中微微翻飞,步伐沉稳却不显拖沓。
武馈连忙快步跟上,师徒二人沿着蜿蜒的山路下行,沿途草木葱茏,鸟鸣啾啾,露水打湿了裤脚,却丝毫不影响两人的兴致。
不多时,镇子的轮廓便出现在眼前,青瓦白墙错落有致,市井间的喧闹声渐渐清晰起来。
酒馆的幌子在门口迎风招展,浓郁的酒香混着菜肴的香气飘出老远。
一进门,便见靠窗的位置上,夜无痕正端坐于此,一身玄色劲装衬得他身形挺拔,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忐忑,爪子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
见墨染二人进来,连忙起身,眼神里满是期待。
邻桌的酒客见状,笑着打趣:“小伙子,你等的人这不来了?”
墨染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香气愈发醇厚。
抿了一口,咂了咂嘴,抬眼看向神色局促的夜无痕,笑眯眯地说道:“听说那独眼老虎,最是喜爱陈年佳酿,不如你买上几坛在此等候,保管他见了喜笑颜开。”
夜无痕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恍然,连忙从怀中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金锭,递到墨染面前,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他……他平日里爱喝什么牌子的酒?”
许是即将见到分别多年的师傅,他连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墨染接过金锭掂了掂,入手沉坠,脸上的笑意更浓,捋了捋颌下的虎须,露出一嘴锋利的虎齿,显然是好心情藏都藏不住:“好说好说,也不用太过讲究,来个十坛八坛的陈年米酒便好,越陈越香,他准爱喝。”
夜无痕点点头,不敢耽搁,转身便向着柜台后的掌柜走去,步伐都比来时急促了几分。
“师傅,这位是?”武馈坐在墨染身旁,看着夜无痕的背影,压低声音问道,眼神里满是好奇。
墨染呷了口酒,眼底闪过一丝神秘,拍了拍武馈的肩膀:“放心,过不了多久,你就有新师弟了。”
武馈愣了愣,仔细回想了一番,恍然大悟道:“可是师弟的朋友,沈卿羽沈公子?俺记得他之前就有意拜您为师,性子看着倒是爽朗。”
“哎!你这孩子说的哪里话。”墨染摆了摆爪,想起库房里那一屋子沈卿羽送来的陈年美酒,嘴角就忍不住上扬,喜滋滋地说道,“那沈卿羽早就是为师的徒弟了,不然你以为库房里那些好酒是哪儿来的?”
武馈正想再问些什么,夜无痕已经提着几坛封好的米酒回来了,把酒坛在桌上放稳,神色急切地问道:“他人呢?怎么还没来?”
“莫急莫急。”墨染晃了晃酒杯,示意他看向酒馆门口,“你看,这不来了?”
夜无痕连忙抬头望去,酒馆门口走进一个身材魁梧的身影,脸上一道疤,眼神凌厉如刀,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师傅丧彪。
丧彪一进门就看到了夜无痕,还有他对面坐着的墨染,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几步走上前,一把将夜无痕拉到自己身后,对着墨染怒目而视:“以后离这只老老虎远点,免得被他坑了。”
“哎?你这话说的就不中听了。”墨染放下酒杯,故作不悦地说道,“我可是他师伯,哪有这么说长辈的道理?”
夜无痕被两兽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弄得有些发懵,刚想开口和丧彪叙旧,就被丧彪回头打断。
丧彪盯着他,语气带着几分审视:“你给这死老虎什么东西了?看他笑得跟偷了鸡的狐狸似的。”
夜无痕愣了愣,老实答道:“就……就一锭金子,让他帮忙寻您。”
“你就是这么骗徒弟钱的?”丧彪一听,顿时怒不可遏,“唰”的一声拔出腰间长剑,剑刃寒光凛冽,吓得周围的酒客纷纷侧目,“我徒弟的钱也是辛辛苦苦挣来的,你也好意思下手?”
墨染脸上丝毫不慌,依旧气定神闲地喝着酒,慢悠悠地说道:“你这话说的就见外了。咱们这斋里近来添了新鲜血液,吃穿用度、修炼资源哪样不花钱?我这是提前为孩子们做些打算,免得日后手头拮据。”
丧彪闻言,愣了愣,想起自己来到这山间斋堂后,确实是吃墨染的、用墨染的,连修炼的丹药都是墨染提供的,到了嘴边的怒斥又咽了回去,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将长剑收了回去,脸色依旧难看。
“师傅……他到底是谁?”夜无痕看着墨染,又转头看向丧彪,满心疑惑地问道。
丧彪咬牙切齿地说道:“他是你师伯,也是我大哥,一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老老虎。”话虽刻薄,但语气里却没有多少真怒。
墨染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啦好啦,孩子好不容易找到你,一路奔波想必也累了,先坐下来吃点东西,有话慢慢说。”
丧彪神色缓和了几分,拽着夜无痕在桌旁坐下,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柔和了许多:“苦了徒儿了……这些年,你在组织里定然受了不少委屈。”
夜无痕眼眶微微发热,摇了摇头:“师傅,我没事。”
“当年我发现组织早已不似当初,背离了最初的宗旨,便悄悄叛离了。”丧彪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之所以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你这孩子太过单纯,心思耿直,容易被人几句话套出实话,我怕你遭了毒手。”
墨染让武馈在一旁坐下,自己则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眉头微蹙,一脸疑惑地说道:“看来我走了之后,组织里发生了不少事?当年我离开的时候,首领还不是这个模样。”
回忆起往事,缓缓说道,“当年首领突然通知我,让我去一座山脚等候,说是有重要的人需要营救,顺便让我借机离开组织。我在山脚等了足足七日,才从湖里把铭安救了出来,之后便带着他隐居在了山间。”
“自你离开后,首领就再也没有在组织里露过面。”丧彪放下水杯,脸上满是怅然,“长老会趁机接管了组织的所有事务,从那以后,组织就彻底变了味,不再是当年那个惩恶扬善的地方,反而成了一些人争权夺利、为非作歹的工具。”
拿起桌上的酒杯,摇了摇里面的酒液,神色平静无波:“不过现如今,徒儿你也已经离开了组织,就只剩下蝎殇那小子还在里面了。”
“蝎殇……”墨染喃喃自语,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那小子的性子太过孤僻,当年就不太合群,而且他修炼的功法与你我二人截然不同,透着几分诡异,我到现在也看不懂他。不知道他现如今在组织里过得如何,有没有被长老会胁迫。”
“对了,你说是铭安让你来此处找我的?”墨染突然看向夜无痕,眼神里满是好奇,“那臭小子现如今怎么样了?修为可有长进?”
夜无痕端正地坐着,双爪放在膝盖上,神色恭敬:“我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与他交手后认识的,他的实力很强,我不是他的对手。”
“哦?那臭小子现如今武技到了什么境界?”墨染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放下酒杯追问。
“约莫是高级左右的水准。”夜无痕老老实实地答道,“那次交手,我全力以赴也没能打过他。”
墨染满意地摸了摸胡须,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刚想开口夸赞几句,就被夜无痕接下来的话打断了。
“不过近来他似乎有些不同了,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夜无痕皱起眉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
墨染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怎么回事?仔细说说。”
“他的眼睛变成了红色,性格也变得玩世不恭,不再是之前那般沉稳内敛。”夜无痕回忆着与铭安相处的点滴,缓缓说道,“这种变化是在他和长赢一同回来之后出现的,在此之前,他一直都好好的。”
“长赢……”
墨染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眉头紧锁,眼神里满是思索,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长赢……”
丧彪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陡然提高,“这不是咱们祖先当年制造的机关兽的名字吗?我在家族古籍里看到过记载!”
“是了……”
墨染恍然大悟,点了点头,眼神里却染上了几分怅然,“墨家早已衰败多年,当年那场浩劫之后,族人离散,传承断绝,现如今,世上再无真正的墨家了……”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语气里满是物是人非的感慨。
“长赢……”墨染的语气突然变得沉重起来,眼神里带着几分忧虑,“看来,铭安是得到了墨家的令牌,才唤醒了这只上古机关兽。只是不知道,这对他来说,究竟是福是祸……”
“至于他眼睛改变颜色,究竟是因为机关兽长赢,还是另有隐情?”墨染转头看向丧彪,后者也是一脸茫然,缓缓摇了摇头,显然也无法给出答案。
“铭安现在何处?”墨染看向夜无痕,语气急切了几分。
“他在坠玉城的‘喵了个咪镖局’里,如今是镖局的副镖头,平日里负责押送一些重要的镖物。”夜无痕连忙答道。
“师傅,咱们要去坠玉城看看师弟吗?”武馈在一旁插话道,“我还听说,银硕也在镇远镖局里,似乎是跟着铭安师弟做事。”
“银硕……”夜无痕听到这个名字,眼神亮了亮,“铭安把银硕救了回来?我之前听说银硕被人抓走了,还以为……”
“救了回来?”墨染打断他的话,神色愈发急切,“难道银硕遇到了什么危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夜无痕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说道:“据铭安所说,他是在一次押送镖物的途中遇到了墨玄,银硕当时正被墨玄所困,是铭安出手将他救了下来。”
“墨玄!”
丧彪和墨染同时惊呼出声,脸上满是震惊。
丧彪猛地站起身,双爪按在桌面上,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我没记错的话,墨玄是当年被墨家赶出家族的那个逆子吧?他当年为了追求力量,修炼族中禁术,残害同族,不是早就该不在人世了吗?”
墨染的爪子摩挲着酒杯边缘,神色凝重,缓缓说道:“族里当年确实禁止修炼那些阴邪的机关术和禁术,墨玄当年一意孤行,修炼禁术后心性大变,做出了不少错事,被族长驱逐出族。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活到了现在。以他当年的天赋,再加上这么多年的蛰伏,恐怕已经掌握了更加强大也更加邪恶的秘术。”
“清风应该就在坠玉城附近游历。”墨染沉吟片刻,对着武馈吩咐道,“武馈,你稍后写一封书信,快马加鞭送去给清风,让他多照拂一下铭安和银硕,若是遇到墨玄,万万不可轻敌,第一时间传信回来。”
“是,师傅!”武馈连忙起身应道,眼神坚定,不敢有丝毫懈怠。
酒馆里一时陷入了沉默,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透过窗棂洒在桌面上,映出斑驳的光影。墨染和丧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