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犬的那一双眼眸，很真诚，充满希冀的泪花，便这么直勾勾地盯着陈岁。
它的故事很感人。
似乎现在，只要陈岁点头，“顺手”帮它斩断那铁链。
那么他就会立刻变为那故事中，能哮动天地，对人族有功，并且只吃主人扔的骨头的忠犬，永远不会背叛，陪他征战八荒四海，登临山巅，正如曾经那些年做过的事情一样。
可以说。
不论从是从大义，还是个人利益上看。
这怎么看都是一桩令人无法拒绝的买卖。
只需他轻轻，把铁链砍断。
就能获得一尊通天灵兽作为宠物。
谁能拒绝？
如果换一名修行者，这会儿只怕，早就已经激动的痛哭流涕了，甚至不说不定会跪在地上，真情感谢他这么多年来为人族的付出，并且还要尊称他为镇守大人。
砍断封印什么的，顺手的事。
但是现在，令夜哮，或者说这尊黑犬生灵恐惧的是。
陈岁的眼睛没有。
在听完这段故事后，面对它渴望与真诚的眼神，那双年轻的眼眸里，什么都没有。
只是空洞，乌黑并深邃，还泛起一丝丝不祥的阴红气息。
杀机丝毫不掩饰。
陈岁把刀往下一压。
“为什么？”
这一瞬间，黑犬满脸恐惧，茫然不解地问道，好似它真的很无辜。
但，实际上。
就在陈岁，话音刚落，动手的刹那。
它那黑亮，如水一般柔顺的皮毛，竟陡然泛起了一大片阴火了，熊熊燃烧着，很快便遍布四肢。
它的眼神，也都由明亮，真诚，转为了幽深的黑暗，尖锐而癫狂，獠牙丑陋可怖。
“信，你为什么不信！”
黑犬咆哮着，张开血盆大口，神情满是癫狂地朝陈岁咬来，怨毒憎恨到了极点。
它完全不理解，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破绽。
精心准备了不知道多少万年的故事，九真一假，为何最终却没能骗过一个少年，而且这么快就被识破了，压下手中的刀。
他动的这么决绝，难道就不怕误判吗？
陈岁表情漠然，没有回答，只是猛地压下手中的刀。
他的理由其实很简单。
那就是自己，曾不止一次地，从柳神口中，或是亲身感知过两断刀上散发出的那股气息，知道那有多么的恐怖。
便是圣那般的存在，都不能完全净除，隔绝，这黑犬又凭什么说它已经清醒？
即便，它感染的，只有一丝。
但那也足够可怕了。
陈岁心中叹息，那个太玄尊主，多半是迫于无奈吧，没有办法净除掉粘稠的黑暗，所以只能将自己的这些灵宠镇守，暂时镇压，封印在这里，利用这一方小世界天地的力量，来替它们葆有最后的一丝清醒。
而他自己，则是远去，寻找有可能彻底净除掉这些黑暗的办法。
多年未归。
显然，那位太玄尊主，最后并没找到，甚至自己也死在黑暗里了。
只留下了，这些被关在墟界中的镇守们。
“死吧。”
陈岁嗓音平淡，压下一刀，没有任何留手。
于是，趁着那涌动的怒浪，尚未扑到他身体之前。
那黑犬的最后一颗头颅，便应声而断了。
“咔嚓！”
响声清脆。
黑色的血液喷洒，一个平滑的刀口出现。
但是，令陈岁没想到的是。
即便那尊黑犬生灵，三颗头都断了，奄奄一息，此刻竟然又是爆发出了惊人的恐怖气息。
三颗散落，在地上的头颅，燃起火光，目眦尽裂，裹挟无尽的恨意与怨毒黑暗，咆哮着朝他撕咬了过来。
面对这一击，陈岁打起十二分的警惕。
他往后退了数步，不顾肉身损耗，令青金的双眸间燃起赤火，释放出最强大的两断刀意。
“我吞了你！”
黑犬疯狂啸叫着，癫狂无限，丝毫没有半点那尊夜哮镇守该有的威严，因为它压根不是。
只是鸠占鹊巢而已。
这会儿，它的三颗头颅被斩断，肉身又被铁链锁死，不可能复原，可以到了生死存亡的最重要时刻。
如果这最后一击，陈岁能挡下，那么它自然就死了。
带着夜哮的躯体一起。
如果陈岁没挡住。
会发生什么？
...
这一瞬间，陈岁收起了两断刀，转而用那把普通的铁刀，斩出一记雪亮无无垠的寸芒。
他的眼神很冷静，并没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临死反扑，便乱了阵脚，贸然动用最强大的手段反击。
因为陈岁能感受到，这尊黑犬生灵，三颗狗头所瞄准的，并非是自己的肉身，而是他的神魂。
就像与时凝月对视时，所感受到过的一样。
吞天噬地，夜哮万物什么的，并非是这黑暗生物的神通，它鸠占鹊巢，发挥不出原本的威力来。
侵染，腐蚀神魂，才是它的杀招。
两断刀的影响太大。
他已经用了一段时间，若是再贸然承受侵袭，或许会很容易彻底迷失掉，便是柳神的叶子都未必救的回来。
当然。
这里说的迷失，并非是被那黑犬控制。
在两断刀那股，不祥气息的影响下。
那黑犬生灵，只要被沾染上一丝，恐怕瞬间就会被碾碎吸收了，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
但若真到了那一地步，一切都没意义了，因为他自己的意识也陷入癫狂，黑犬死不死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陈岁右手出刀，左手手心捏住一片叶子，眼眸凝重。
面对这黑犬的临死反扑。
他这一刀，并没有完全隔绝的信心。
不过，若是真让对方突破到了识海，他便会立刻捏碎柳神的叶子，至少能守得住清明。
燃起刀意，将之炼化，也就是时间问题了。
总之不论如何，对付它的风险，都不可能有对付两断刀的侵袭来的大。
于是陈岁正面迎上那三颗燃烧嘶吼的狗头。
深渊之中，万千风浪，山呼海啸地跟随其朝陈岁的识海冲来，它那空洞的眼神癫狂，还带着一些得意。
虽然失去了一个绝世生灵肉体，但或许他这一次，可以真正借着这个人类的身体，将封印挣脱出去。
而且。
在他看来，这个人类，现在虽然还很弱小，跟夜哮的真身没法相提并论。
但，不知为何。
在面对陈岁时，它却总有一种，卑微的臣服之感。
这具肉身难道比夜哮的还好。
还是说。
它在那只狗的身体里待了千千万万年，潜意识里，真就把自己当狗了，看到人类就想叫他主人？
“死吧！”
黑犬狰狞咆哮，用两颗头颅作为代价，冲破陈岁的刀光。
剩下一颗，灼热刀意的烈火，与他本身的阴火纠缠，粘稠黑暗不停被燃烧，蒸发掉。
但奈何，它的本源太多了。
这深渊之中，天上地下，到处都是，可以为它进行补充，至少足够让它侵入对面的识海。
只要到了那一步，他便一定赢了。
这么多年，连“夜哮”都要被它压制，你个小小的人类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这一瞬间。
黑犬燃烧的头颅，意识却忽然恍惚了。
深渊之上，一缕星光，犹如光柱，穿破云层幽暗，照在了它这颗燃烧的脑袋上，将这两种火焰都同时熄灭，于是它表情上的狰狞，癫狂，就仿佛都不见了。
甚至连四方空间中，那些粘稠的黑暗，也都被驱散。
深渊重新变得光明。
但，紧接着，一道更加深邃的黑影，便如一座山岳，显现盘踞在了天地中央，将整片天地都代入进了温暖的暮色，那黑影的眼眸非常平和。
它漂浮在半空，遮挡住了一切星光。
正如很多年前，它替人间，挡住了很多黑暗一样。
陈岁望着它，脸色苍白，心中莫名地松了口气。
“夜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