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之中，暂代知府管理事务的赵同知神色慌张，手中拿着各处送来的匿名帖，不由两手发抖。
帖子内容是匪徒向府城喊话，告诉城内的人，他们已到达城外，马上就要进攻府城了。
在他看帖子的过程中，源源不断的消息从府城各处传来，府城内几条大街、市场，一夜之间冒出无数公告帖子，连六个城门外都贴上了，因下面两个县城被屠造成的紧张气氛，更加明显了。
“这，这怎么办。”
赵同知额头挂满密密的汗珠，原知府穆开泽已被免职，他只是代理知府事务，就等着新任知府到了好交差，压根不想趟这些浑水，哪知事情偏要找到他头上。
突然他指着一个下首的官员道：“快，你是管兵事的，合该你打理此事，这事就交给你处置。”
那个被他指到的人结结巴巴道：“职下只是管着看守城门，这安靖地方该给他管。”
说完指着另一人，那被指到的人连退两步，“不，不，职下只管刑名词讼，这事情要兵备道派兵才对。”
堂下站着的人齐齐发出声：“万万不可，请神容易送神难，万一这些丘八荼毒乡邻，我等愧对百姓。”
这时一个官员低声道：“要不要派兵也得等知府来定才对。”
赵同知突然反应过来，只要新任知府到了，他就不用担责了，赶紧对一旁的人大声嚷道：“对对，叫马快过来，速速派人去接上官知府。”
......
平江府莱海县北一里，坐落着一座落方山，落方山中建有一座青云观，往年也是香火繁盛的地方，只可惜在东夷入侵后遭受战乱，观中道士逃散一空，现在被土匪占据。
青云观占地并不开阔，只有三进院落，部分土匪分布在周围林野之中，略看过去不下千人。
观内最大的三清殿内，观山虎高坐上首，抖着腿对坐在左手的文留行大声道：“这范百户也杀了，帖子也张贴出去了，咱们也该打府城了吧？”
坐在右手边的瘦高个道：“我看要打就得快，不然城里的富户都跑光了，要我说就不该贴那劳什子的告示，都让那帮子人留在城里多好，反正就那几个三瓜两枣的，还不够老子砍的。”
观山虎一脚把瘦高个踢翻：“还不怨你个朱老二，谁让你杀官的，原本大家伙抢些银子够花了，到时候等着招安还能混个官当当，你倒好捅个马蜂窝，信不信老子把你也挂到城门洞去！”
朱老二蹲在地上不敢起来，仰头辩解道：“这百户又咋的，叫我说官兵就是一帮子叫花子，趁着这会没个主事的在，多召集各乡的兄弟，有这说话的功夫，府城也就打下来了。”
观山虎见他嘴硬，抓住朱老二的衣领，举起拳头就要打。
文留行抬起手制止道：“大哥莫急，朱老二说的也有些道理，这几日府城衙门毫无动静，便是这主事之人不在。”
见观山虎松开朱老二，文留行又接着道：“如今张贴公告已收先声夺人之效，杀了莱海卫所百户又震慑人心，这几日各乡来投人数之多，远超我等初始之设想，其中不乏衙门胥吏帮闲。据他们说，衙门各官惊慌失措，已安排马快去迎接新任知府。“
“那都是文军师计谋设得好，谁能想到几张帖子就能招来这许多人手。“观山虎佩服的对文留行说。
另一个坐着的章老三也附和：“对，这法子好，城里人都吓破胆，自然就有人来投靠，不过这帮子新来的人恐怕都是墙头草，就怕官府真要派兵来了，转眼就跑光了，还不是得留下我们这帮弟兄顶罪。”
文留行摇摇头沉着的道：“这些所谓墙头草，都是缺吃少穿，日子过不下去的人，只要跟着咱们有吃有穿，自然都随了咱们的风头，便不再是墙头草，那也不必怕什么衙门。”
“好。”观山虎重新坐回位置上，继续问：“军师你说，我等现在该如何做？”
“其一就是要收集粮食财物，这才能收拢人手为我所用。”
说完沉吟少许后开口：“其二，那新任知府既已在路途上，咱也可以去迎一迎。”
......
从章家港出发，一路上的官道路况不错，上官槟一行人轻车简从，快速进入平江府地界，不久就遇到一座山，连绵有好几座山峰，都并不算特别高。
眼前一座峰山势陡峭，冬季山上树木都光秃秃的，前几日下的雪还未化，露出黑白相间的山脊。
阿强派出两个人在先行做哨探，过来回报说前方有条河，河上的木板被人拆了。
上官槟听了叫过来接他的马快，问清楚这座山的另一边就有匪徒盘踞，皱着眉头开口：“这匪徒怕是早知道咱们来了，不知在哪里等着呢，让前哨想办法过河继续打探。”
阿强立即给前哨下达了指令，又重新让队伍整好队列继续前行，做好防备偷袭的准备。
队伍很快行进到河边，前哨尚未过来，上官槟叫住阿强：“我们一起去河边看看。”
白芷儿见队伍停下，听到他们对话，也跳下马车道：“我也去。”
于是两人带着随从来到河边，河中水不多，河面上还有些浮冰。原来官道上的木桥被人拆毁，桥桩和木板歪倒在河中间。
往河对岸望去，河边十分平坦，两岸的田地都有被火烧过的痕迹，土地一片狼藉。河岸约一里外有几座山坡，山上都是落叶后光秃秃的密集树杈，看着好像没有人烟的样子。
阿强指着对面说：“这山里面藏几百人很容易，树林子里起码也能藏百来号人，得防备他们在里面偷袭。”
“那就是半渡而击了吧？那怎么办，要搭桥过去吗？”白芷儿说出心里的担忧。
“这里只水到膝盖，可以直接涉渡，就是天冷，裤子湿透了也麻烦。”阿强回答。
“快看，那边出事了。”身后的高柳树个头高，最先看到异常，突然指着对岸喊起来。
几人抬头看去，山下有个前哨正拔腿往这边跑来，身后树林中钻出几十个人影，其中一人骑马在后面追赶。
追了不出百步，那人就追上前哨，随后大喝一声，手中一根长枪迅疾飞而出，枪杠从前哨背后扎入，前哨满口吐血，手在胸前冒出的枪头上握了几下，似乎想把它扯掉。
前哨跌跌撞撞又向前几步，最终双腿一软，跌倒在地。
骑马的匪徒又冲出几步拉住马头，马匹在原地打转，马上的人打量着隔着一条河的队伍，大量土匪仍在从树林中不断涌出，陆续在那人身后站成一堆。
河这边的几人齐齐喊出声，愤怒地对着河对岸喝骂，显然另一个前哨一直未出现，也是被他们所杀害了。
上官槟紧握着拳头对阿强道：“马上涉水渡河！”
说完将白芷儿扶着上了自己的马，对白芷儿道：“跟紧我。”随后就开始脱鞋卷裤脚。
白芷儿知道此刻不能多废话，朝他点点头，让陈娘子坐在自己身后，任由上官槟牵着马跨入飘着浮冰的河中。
阿强一声令下，各队长也纷纷喝令，护卫们纷纷卷起裤脚，踏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快速进到南岸，八个伍排成两列，前后各四个伍，还有一个亲卫伍护卫上官槟等人，后勤伍则在最后面。
他们渡河的时候，土匪已经尽数来到对面，人数二三百人，而上官槟他们全数过河后，也只有五十多人，处于以少打多的局面。
双方相距只剩下五十步，可以看到对面一群衣衫褴褛的瘦弱男子，就和护卫们之前在章家港拉纤的时候一样。只有少数最前面的几个手持兵器，后面的几个就纯粹是农民了，手中拿的扁担锄头都有，少数人干脆就是一根大树枝。
上官槟他们过河不到一半的人，那边就已经乱起来了，十几个土匪看到地上前哨的尸体，一拥而上，剥衣服的剥衣服，脱鞋子的脱鞋子，片刻就将东西抢了个精光，连一双袜子都被两个人分享。
“快往左边排队，从他们后面绕过去。“阿强大声下令。
护卫队排出两列的鸳鸯阵，快速向左跑去，后勤放下所有辎重，人手一把刀棍，跟在后面一起前行。
对面土匪分开，露出一面大旗，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个“虎”字，旗下也是一个骑马的匪首，正是观山虎本人。
观山虎对着土匪吼道：“被这帮当官的逮住就是死，咱们大伙上啊，后退的杀头，杀一个得一两银子，晚上可以睡小娘啦。”
众匪徒一阵嚎叫，这些土匪都有一股子血勇，他们大多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农夫，一旦超过他们的忍耐极限，这些最老实本分的农民就会成为嗜血的狂徒。
这群土匪也没有什么阵形，在前面五六个匪徒的带领下，呐喊着朝这边冲过来。
“举枪，放平，稳住！”随着阿强的手一挥，各伍长一起大声呐喊，众护卫一起平举手中枪矛，枪口一致朝着土匪过来的方向。
两方都发出声嘶力竭的叫声，都在给自己壮胆。
五十步的距离很快就跑完，两边的人狠狠撞在一起，兵刃撞击和惨叫声混成一片。
白芷儿骑在马上，从她的视角看过去，只见到一片的兵器和手臂挥舞，人群中还不断喷出阵阵血雾，这样贴近了肉搏的残酷和血腥远远超过后世影视剧里呈现出的场景。
再往前方看去，战场上形势并不乐观。
上官槟这边的护卫人数少，已经被匪徒团团围住，观山虎的旗帜已经冲到眼前，这匪首亲自带着十多人冲击最前排中间，都手持长矛，是最凶悍的一帮人，最前排的几个护卫控住不住心里的恐惧，大喊大叫着往两边逃散，眼看就要被匪徒打出一个缺口。
前方上官槟也顾不上穿鞋袜，立刻让谷雨帮他准备火铳，而贾三已经快速装填好一支火枪，瞄准骑在马上的匪徒。
上官槟端起火铳准备瞄准，视野中发现那几个逃散的护卫，他冷冷的指着一个人，对阿强说：“后退者斩。”
阿强毫不迟疑，抽刀就迎过去，那名护卫绕过前排的两个伍，没命的往后跑，一边还喊叫着：“逃命啊！”
他绕过第二队战兵，刚喊出一个“逃”字，一道刀光从侧边迅疾无比的划来，将他的后面两字留在了肚子里，人头飞起老高，断开的颈子冒起红色的喷泉，无头的尸身靠着惯性，冲跌到几米外。
护卫队虽然真杀过人的寥寥无几，刚刚看了血腥厮杀，此时又近距离观看斩首，个个脸色苍白。
阿强将人头高高举起，陈新在后面大声道：“前进者活，后退者死，自行逃命斩首者没有抚恤银拿。”
血淋淋的人头就在阿强手上提着，所有护卫都明白没有了退路，对于初次上战场的新兵，威胁比鼓动有效得多。
阿强迅速指挥人手填上缺口，对着冲过来的匪徒开始拼杀，观山虎继续大声号令，两方开始进入胶着的拼杀阶段，一时间难分胜负。
白芷儿心口咚咚的跳着，这种场景实在太有震撼性了，眼前被众多的匪徒包围，转眼就会冲到眼前。上官槟也嘴角抽动，让高柳树等人站到白芷儿和陈娘子的侧前方，随时准备保护她们。
“砰”随着一声巨响，贾三手里的火铳冒出一股白烟，巨大的轰鸣声中，那名骑在马上的土匪跌落地上，一时间没有死去，发出渗人的惨叫声，大约二十步的距离，没有人或者马匹能挡住合格火铳的射击。
上官槟深吸一口气，也立刻装填好弹药，点燃火绳，等烟雾散去，看到的是一片逃散的背影。
最凶悍的匪首被打落马下，火枪的轰鸣和火光带来的气势震慑住这些人，他们迅速丧失了士气，又变回胆小的农民，转身逃往本队。
大家都没想到看着穷凶极恶的土匪被一发枪声就吓跑了，阿强却是有经验的，他高声下令：“第一、二两个伍前进，三、四两个伍掩护，后勤伍保护大人。”
剩余的土匪尖叫着往回跑，对面的匪徒中，文军师两眼喷火的看着对面的护卫，他老早就得知新任知府会路过这条道，一路派人跟踪，今日拆掉了桥，打算半渡而击，没成想一眨眼功夫就落败。
他一贯低调，在土匪中当个军师的角色，其实他读过书，还是想着能折腾点动静出来，争取招安，也过过当官的瘾头，本想着把新任知府打个下马威，要是能活捉就更好，后面可以谈条件，没成想才几十个人的护卫队就将数百人击溃。
他目光在这队人中梭巡，很快就锁定在一个高个女子身上，这人被身穿官服的人一直护着，明显就是新任知府的家眷。
叫过一个章老三，将白芷儿的指给对方，“朱老二估计顶不住这帮人，你只要拿下这个女人，等下就能和对方谈条件，我们就拥戴你做老大。”
章老三眯缝着眼看了下，牙齿一咬，恶狠狠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看我的。”说完一挥手，带着几十个土匪悄无声息的摸到队伍后方，猛然发出攻击。
猝不及防下，上官槟等人连连后退，一番激战后终于将对方击退，刚舒了口气，抬头一看，却发现原本白芷儿所在的位置已经没了人影。
“仙姑呢？”
“仙姑她，她被匪徒劫走了！”陈娘子抱着被打破的脑门，哭喊着道。